雨点拍在玻璃窗上，一点点，一条条，蜿蜒着，流动着，模糊了里和外。
教室里只剩下了没带伞的两个人，风扇还“吱呀吱呀”地转着，让教室显得不那么冷清。小童正坐在座位上写着课后作业，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哐啷”的响动。
“哎呀！”
小童转过身，原来是小书的书立倒了，一堆书躺在地上。她走过去帮小书一起捡书。
“谢谢。”
“你怎么这么多书？”小童疑惑道，那些厚厚的，一本本用纸书皮包着的，都是什么书？
“哎呀，”小书一边收拾一边向外看去，确认老师不在外面后，才向小童解释：“都是好看的书。”说完，他打开一本白皮书，目录里都是各种故事小说。
“‘禁书’啊？你这招挺高啊。”
“别和老师说啊。”
“你放心好了。”小童帮他捡完了书，看了看窗外。雨还没停，奶奶还没来，她只能在教室里等。小书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小童的座位上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反正也无聊。”
“好啊。”小童放下了笔开始收拾书包。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啰里吧嗦。”小童不耐烦地打断这个老掉牙的故事，“你无不无聊？”
小书挠挠头：“哎呀，我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
小书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之后凑近了小童小声说：“我跟你说啊……”
“搞什么这么神秘？”小童嘀咕道，小书像是怀揣着天大的秘密一样，难道是他中了福利彩票吗？
“我在书上看到了一种长生不老药。”
“骗人的吧？”
“肯定不会有错。”小书着急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书——黄皮封面上面印着“民间秘方”几个大字，看上去还有几分唬人。
“你看。”小书熟练地翻到一页，指到用铅笔画了圈的地方——那是一个黑白的插画，画着一种叶子长的像人手的植物。“这上面说，吃了这种草就可以长生不老。相传古代有个人的母亲生了大病，他处处求医，但是都没有用。直到某一天，他在回家的路上救了一只仙鹤，仙鹤为了报答他，给了他这种神仙药草，救活了他的母亲。书上面说：“有病的人吃了这种草药可以药到病除，健康的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看起来还真像回事。小童也生出了几分好奇：“那你说这草在哪里呢，我们又没见过这仙鹤？”
“嗯……世界那么大，我猜肯定有这种草。仙鹤，我们一点一点找，也肯定能找到。”
“我觉得还是骗人的。”
“唉，你怎么不信呢？”小书嘟囔道，正要再劝说小童时，听到了有人喊他的大名。
“崔晓书！回家了。”是妈妈来了。他把那本书重新塞进书包里和小童挥了挥手，说：“那我先回家了。”
“再见。”
“再见。”
嗒，嗒，嗒。直到小童写完作业，门外才出现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妇人。“小童，小童。”
“奶奶！”
小童跑出了教室，她身上的书包从未如此轻过。奶奶牵着她的手，和老师道了别。教室关了灯，和漆黑的深秋暮色融为一体。小童从那双酱色的枯瘦的手中接过了伞，和奶奶一起慢慢在雨中回家。
那是常年只有奶奶和她的家。
只有寒暑假，爸爸妈妈才会“放假”，回到这四口之家。从不认得爸爸妈妈的脸，到期待他们来，不舍得他们走，到现在已经习惯的日子，生活已经变得稀松平常。
锁开一声响，她进了门，放下书包，和奶奶一起把伞晾在阳台。奶奶揉着腰走去厨房热饭，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那瘦小佝偻的背影，心中突然生出了一阵恐慌。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听到那趋于微弱的呼吸声，小童轻手轻脚地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她摸黑去找那苍老的脸，悄悄伸出食指去探奶奶的鼻息。
是平稳的。小童的心放了下来。
电视剧中探鼻息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回放。她也被静谧包裹着，忽然明白了一个事实——她怕死。
死，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了。
人能活多久呢？奶奶又能再活多少年呢？
小童不敢去想，她一想，鼻子就不由得发酸。
如果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就好了，长生不老药……万一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呢？
“诶，你真的要去找长生不老药吗？”
“嗯，万一真的有呢？”
如果真的有长生不老药，奶奶就不会死了，家里人就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小童想着，催促着小书把那本书拿出来。
但是，还没有等到他们商量好去哪里找，坏消息就找上门来。
小童的奶奶摔了一跤，头上破了两节手指长的口子。小童第一次闻到那么浓的血腥味，她慌张地按下老人机上那几个再熟悉不过的按键，告诉了在几百公里外的父母。那份恐慌又怕爬了她的心上。
那卫生间的血味闻得她发晕，医院的消毒水味又让她清醒过来。在奶奶缝完针的第二天，妈妈回来了。妈妈带着奶奶去医院做检查，而小童留在了教室里。
而大云山上看到白鹤的新闻，是在第三天传到小童班上的。大家都在讨论白鹤的模样时，小童找到了小书，告诉他自己要去大云山上找长生不老药。
“确定今天吗？今天我爸爸说带我出去吃饭。”
“那好吧，那你先借我那本书，我研究一下。”
“好。”
小童回家后用字帖里的临摹纸描下了草药的图，小心地把它贴在了自己的本子上。她打算在明天去大云山找这种长生不老药。
太晚的话，仙鹤会不会走了？
她思索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这是很长的梦，她坐在仙鹤的背上，来到了一个小村庄里，奶奶正在村口等她，爸爸妈妈在远处给她准备新衣服和大餐。
梦醒了，天也亮了。小童背上了书包，包里面只有那个记着长生不老药的本子。她爬上大云山，走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仙鹤。她对着山上的树木杂草仔细辨认，也没有找到那种草。
她很饿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吃的。她想转身下山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到让她认不清原来的路。
她害怕了。她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她看不清路，也找不到人。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那种药。她鼓起勇气爬起来，又在四周寻找起来。
“小童！小童！赵童！”
那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是熟悉的声音。手电筒扫到这个小女孩的时候，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妈妈把小童一把抓过来抱着，喊道：“你想气死我是不是！你不知道你一个人乱跑多让人担心！”
小童慌乱了，她不想让妈妈着急。她没有上学，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长生不老药，她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自己在找什么东西。
“什么长生不老药！那都是骗人的！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
奶奶也着急地喊了起来。小童被着急的大人们围着，终于难过地哭了起来。
此后，她再也没有找过那种长生不老药。那张描着药草的纸，她再也没有拿出来过。
奶奶身体恢复了以后，妈妈又要出门了。周末的日子，奶奶带着小童出去玩。从那个广场中央，小童能够看到远处的大云山。那是深秋，大云山也萧条起来，不再青葱。
原来，山也会老。
小童抓住奶奶的手，拿出自己攒了一个星期的零花钱给奶奶买了一碗麻婆豆腐。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终于放弃了寻找长生不老药。
（作者系2022级汉语言文学（师范类）专业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