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九号归乡，从江城至攸府再到湘府，一路满是氤氲雨气带来的潮湿感。料想江南已入雨季入了雨季，直至此刻，窗外仍旧是小雨如酥。因而若对这几天的回乡之旅做一简概，便是：“晓作狂霖晚又晴。”

当然，听雨是雅事，写作亦是雅事。今天想谈的是故乡。

少小离家老大回，已把他乡作故乡。我回乡不多，不是暑假，便是新年，每次三五天，但挑的大都是故乡最美的时节。因此在我记忆中的攸州府，虽然碎片化，却也是美的。

攸府之美，在食。苏子瞻的吃食我是不爱的，大抵他久居苏杭，喜的是“雪沫乳花浮午盏”，爱的是“蓼茸蒿笋试春盘”，要的是“人间有味是清欢”。我的前二十二载岁月，大多居于两湖之间，好的是一个“辣”字，即便其中四年前往白山黑水求学，吃的也是一个“咸与重”。

攸府美食作为湖湘菜系，讲的是“够味”二字。“粉蒸肉”“血鸭”“粉皮炖鸡”“麻辣豆条”“米粉香干”……还有去年夏末我在酒埠江农家乐觅得的“晒肉”，令人印象深刻。问过店家，同粉蒸肉相比较，“晒肉”多了两道工序，一者顾名思义是“晒”，去除水分；再者是“炸”，激发香味。兼之上述美食，且不论无辣不欢，至少吃下肚去，也叫人唇齿留香，心足意满。

攸府之美，在形。柳三变尝胜赞苏杭地形优越，而在我看来，中南形胜是不输东南的。

整个湖湘，地势呈的是一向北开口的马蹄形盆地，除中部、北部低平外，东、南、西三面环山。攸府位于湘东，群山环绕，丘陵相嵌，山是格外多，亦是格外美。

“岚雾今朝重，江山此地深。”山中雾气，谓之“岚雾”。阴雨连绵之际，攸府境内雾气是格外重的。行在武深高速路上，由近及远看山，只见山中杳霭流玉，青山隐于云雾之间。可有时云开雾散，更远处的黛山露出一角，绿意则又一点点沁染出来。配上这初夏时节，又可谓“青山含远黛，白云空自流”，叫返乡思归者见而莞尔了。

攸府之美，在奇。孩子的世界总是简单的，小时贪玩，又无友作陪，更无游戏消闲。每次回乡，只能自娱自乐，搭房烧火。玩累了就寻阿婆讲奇闻异事。

阿婆烧着饭、守着火，看着我娓娓道起了攸府皇图岭的由来传说：

世传清末道光十四年，攸府有一少年者身负“龙气”，五色祥云罩之，神异非凡。帝有闻，以三千虎贲求之，命就地斩杀。

天命少年得讯，向南奔亡，面山而高呼：“兜卢氏（山神）救我！”山神闻之，先为其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又以神力点化一环颈雏（山鸡）。环颈即得神力，其翼若云，一翼展而瘴雾聚。其鸣如雷，一声出而军士眩，皆苦不得出。

军中有善射者，谓甘蝇（古之善射者）之后。其人能虽锥末倒眦而不瞬，视小如大、视微如著。既搭弓，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三箭出。

顷之，云开雾散。环颈逃、兜卢隐，少年亡。

天命者即扑，众将前而窥之。少年气息奄奄，喃喃云：“皇图未竟，霸业未就，吾命殆哉。汲汲乎！”后气绝而死，双目不阖。

此其后，或闻之：兵勇收少年遗骨，欲返。行至攸府北，马不行而身坠地。尸隐，仅留精血三滴，化而为岭，即皇图岭名之终始也。

咄咄怪哉！此不可谓攸府之奇美者欤？

攸府之美，非独此三者，唯吾知此三者而已矣！此恨不足，望后来者共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