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榕 摄
喧嚣散去,屋子里变得骤然安静。我坐立于窗前,望着阴沉苍白的天,唯留下长久的空寂笼罩着我绵绵的哀思。
这又是一个弥漫着离愁的清晨,我昔日的故友都已悉数离去。今日和往日比,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却又像是已经悄然地发生了剧变。不知是不是已经过了处暑的缘故,烈阳藏匿在云层里,高温也不再肆意猖獗。这样的天,似乎更容易让人联想到几日后的雨,不过那时的我也已经背上行囊,告别了我的故乡吧。
犹记得自暑假来,高温每天都在重复,烈阳一天比一天炙热。这样的干旱无情地蔓延至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流。原本肥沃的土地龟裂,变得又硬又脆,一脚踩去就破碎成细细的沙尘。大江大河更是达到了史无前例的干涸,只留下一张张裸露的河床,薄薄的淤泥里夹杂着一块块乱石,缝隙间躺着一条条被晒得干巴巴的鱼尸。行人走在河边,也不似以往夏日的欢脱,既不能戏水、钓鱼,也不能捞虾、摸蟹,还要让鼻子忍受腥臭的刺激,夏日的风也变得格外令人生厌。旱情持续之久,已经彻底消磨了人们的耐性,去年还是收成大好的良田,今年已经变得颗粒难收,这又如何让人平息怨愤,宽容原宥呢?耳边每日都能听到人们的怨骂声、祈求声,久之便也习惯,见怪不怪了。
初回家时,土地里绿油油的玉米正如日中天。肥硕的玉米秆子笔直地挺立在土地上,一排排、一列列,汇聚成一片片绿色的海洋。其间一些长势喜人的玉米已经结出了棒子,淹没在修长的玉米叶子中。我在这些日子里目睹着玉米棒子的胡须从柔嫩的乳白色一点点变成沉稳的红棕色,犹如一个个稚嫩的小女孩转眼间长成了端庄的大姑娘。玉米的生长伴随着夏季的变迁。一草一木,一鸟一虫,一果一蔬中皆可感受到夏日的热烈与饱满。前些日子爬上屋檐的瓜藤刚结出的小绿瓜已经生长成一个肥大的老南瓜,笨重地倚在屋角处躲避逼人的暑气。人们屋前的坝子里晒满了从土地里采割回来的玉米,这时的玉米已经不再是刚成熟的嫩玉米,一口咬下去有甜甜的浆汁——而是沉淀了淀粉,变得橙黄的老玉米。这样的玉米在太阳的暴晒下变得又干又硬,多半是专门为了磨出玉米粉或者给家禽储备的粮食。玉米独有的香味和太阳烘烤大地的味道糅杂在一起,让人联想到火炉里烤玉米的焦香味,令人舒心惬意。一些人家屋后堆起了一簇簇聚拢束好的干稻草,一排一列,齐整有序。孩童们在禾垛间嬉戏玩闹,藏匿搜寻,童稚的欢笑声随着夏日的晚风,顺着老人们的蒲扇,久久萦绕在四方的小院里。
目光向远处望去,那一块块归拢平整的土地是农民们日夜里握着锄头挥汗如雨的成果。我行走在这田间地头,耳畔传来锄头碰撞土地的突突声,一起一落,在旷野间响亮地重复着。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在夏日的黄昏更加活跃,许是暑气渐退助长了它们的气焰。土地里躺着被砍倒的玉米秸秆,干枯的茎叶齐刷刷倒向一处。修长的、有些斑黄的叶片凸显出僵硬的锋芒,如同刀片般迅捷,稍不留神便会划伤身体的某处。蜿蜒曲折的土地上布满了风干的玉米秸秆,犹如一条盘旋匍匐的巨龙,虽然全身上下都有锐鳞覆盖,却也不得不被三伏天的暑气所折服。我心中这般想着,再一看,更觉得它像是一条奄奄一息的巨龙了。有些人家土地收拾得勤快些,玉米秸秆早早便用火烧净,留下余烬滋养土壤,做下一季度作物的肥料。空中有浓郁的烟火味,但这并不令人发呛,似乎还能闻到些清冽的草香,大概是独属于这块土地的味道吧。行走在田陌小径间,我的视野从最初被无穷无尽的玉米充斥,到如今的豁然开朗,可见山间余晕,可见人家炊烟,仿佛这一切并不偶然,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我的夏天,我们的夏天都将结束了。
我不知多少次同伙伴们走过家门前的小路,也不知有多少熟悉的脚印混合进土地的风尘。每一次我们乘兴出游,都是期盼着快些赶往目的地,从不在这条小路上耗费一点时间。但是这一次,我却驻足了,我望着这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路上的花草树木、路上的石桩标牌,它们悉数皆在,未曾变动过。当然也有不同,不过都是些自然的变迁罢了。荷田里残留的少许莲蓬已经枯败,荷叶也不复盛夏生机,凋零残缺,枯黄疏落。整片荷塘都不见有多少活水,更像是一团淤泥——干涸至此了。一些住户家门前的小黄菊也已不见昔日神气,从一大片的繁花似锦、艳丽夺目沦落为现如今的凋残衰败之状。电线上那一根挂着的丝瓜,从碧绿变得苍黄,从汁水饱满变得如今只剩下一副空囊,那是又在提醒我这是夏日的尾声了吧。我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慢腾腾地游走着,只盼着再慢些,好让我将所留恋的,都尽收眼底。昔日还是三五为伴,一起走过的路,现下想来,仿佛一切都和过去一样,却又怎么都回不来、摸不透了。只能怪我自己太难割舍,多情伤怀。姑且将这些日子见过的人,做过的事,都交付给这流逝的夏日,随风去了吧。眼看夏天一点点流逝,我却抓不住,这样的感觉让我感到失落。这个夏天完尽了,下一个夏天还要多久呢?
送别了友人,辞别了盛夏,下一个便是我了吧。我将带着对故土的眷恋,把我所念的、念我的,隐藏进那滚烫的心房,用深沉的爱与回忆滋养。舍不得的夏天,再见!
(作者系2021级小学教育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