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级的时候我进入了一所所谓的“贵族学校”，班里几乎所有同学都会一门乐器，钢琴、小提琴、架子鼓、葫芦丝……但这一切都似乎是为了完成一种任务，而这项任务又可以成为炫耀的资本和与同龄人比肩的通行证。我在这种环境的滋养下，首先选择了钢琴。然而，富有名气的老师和吵闹的琴房并没有激起我的兴趣，于是后来我选择了古筝，童年的我认定了古筝就是高雅和古典的代名词。后来，我和大家一样，一路练习和过级，也常常为一些音符组合而发出的美妙旋律而动容。但或许对我而言，古筝和钢琴、小提琴、竖笛流出的音乐是一样的，都是好听的琴声，而我却未曾因为这是古筝的声音而动容，只是为音乐而动容。

但在高中毕业之前，我是无所谓的，能多一种在不舒心时疏散心结的载体，无疑是好处远远胜过坏处的。但高三毕业的那年夏天，我接触到了摇滚乐——大多数时候，它是电贝司、吉他、键盘、架子鼓、合成器的组合。显然，古筝在大多数时候和摇滚乐是毫无关系的，但其实也没必要有关系。

只是在后来的某一天，也许是父亲的一时兴起，他提议我去买一把琵琶自学，毕竟古筝和琵琶有许多共通之处，学起来也很好上手。起初，我犹豫了，毕竟我并不喜欢琵琶。但人面对新事物总会带点好奇，于是我决定和父亲去琴行抱一下琵琶，尝试去找到所谓的感觉和内心的某种连结。

武汉的琴行似乎不那么常见，好容易才找到隐藏在黎黄陂路里的一家。这个琴行太空了，窗边甚至没有摆放钢琴，墙上散乱地挂着几把吉他，唯独一个写着百年琴行的挂牌最为瞩目。里屋摆着架子鼓，但是没有人在练习。琴行静得像夏夜的一处潭水，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反常。

就在“百年琴行”的挂牌旁边，我们看到了店里唯一一把琵琶。说实话，我看不出来它的独特性在哪里，它看上去和电视里、购物软件里的琵琶那样相似。

老板姓唐，他长得真像一个俄罗斯人，但他说自己就是本地人。他取下店里唯一的一把琵琶，教我怎么去抱琵琶，告诉我有古筝基础去自学琵琶不会太困难。我只好抱这把胡桃木的所谓镇店之宝的老琵琶，呆滞地坐在琴行的一把木椅子上，模仿着唐老板的指法，尝试用心灵去体验这把乐器，去畅想拥有琵笆的自己未来又会收获怎样的际遇。

就在抱着琵琶努力畅想的时候，我看到了墙角的一把红色的贝斯。确实不是我喜欢的颜色，可是那是一把贝斯。在无数次为摇滚乐动容和疯狂的时候，我多想我也能够在舞台，在乐房，在草地上，弹着我自己的贝斯。于是我还是用很微弱的声音说：

“其实我还挺想学贝斯的。”唐老板似乎并不惊讶，或许他已经听过来到这里的太多年轻人说我想学贝斯。

“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喜欢贝斯，但琵琶你老了都还能弹啊。而且贝斯只是伴奏，琵琶却可以成为主角。”

“啊……贝斯确实一般都是用来垫的。”平日里会为自己的兴趣据理力争的我，看着不远处的那把红贝斯，居然几乎下意识地说出了这样违心的话。

在和贝斯这样接近的时候，我居然没有勇气开口说出也想试着抱一下那把红贝斯这一句话，甚至我也在心里质问自己，我确实不可能一辈子都喜欢贝斯，并且无法用贝斯完成独奏。时间似乎过得很慢，抱着琵琶的我显得过于木讷。自学琵琶对我来说无异于在安全区里躺平，似乎我可以对此抱有最大的自信的。或许琵琶才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似乎选择了琵琶就是买下了永恒，而贝斯终究譬如朝露。

可是如果现在就选择了一个似乎可以撑过永恒的乐器，朝露的刹那芳华和疯狂便永远停留在幻想了。

这把号称镇店之宝的琵琶只让我感到笨重和勉强。我也喜欢《秦淮景》，我也欣赏古典乐器的独特韵味，但我还是无法勉强自己学习怀里的这把琵琶。这把琵琶只是让我掌握的管弦乐又多了一种，在兴趣爱好那一栏又可以加上一个叫做琵琶的名词。

但对于我来说，不犹豫是不可能的，我只是选择走出琴行，选择了逃避的选项。

但我还是想，我也能够在舞台，在乐房，在草地上，弹着我自己的贝斯。即使不是乐队的主角，但终究是我自己的主角，至少我做到了努力去实现。只是我们这群人，总是被人们冠以怪胎的名号。其实贝斯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许多人都未曾仔细听过。我明白摇滚的二十七岁定律，我也明白我不会永远爱摇滚乐。人们总想要去追寻永恒，但永恒本身就是悖论。接受、享受、回味刹那芳华或许更无愧于青春和心动。

我终究不想买下永恒。

（作者系2020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