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很大,大得,能装下我的整个欢乐的童年;外婆很小,小得,一个两亩三分地便能装下她的半辈子。
外婆是一个听着就很温暖慈祥的称呼。她垂垂老矣,她步履苍苍;她总是用好听的声音说好听的话;她总能变戏法似的拿出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她手里也总有忙不完的活,一会想要捡家后的麦秸点火灶台,一会要去收拾院里的柴火,一会去喂喂她养的那几只小鸡小鸭,一会又去园子给蔬菜浇浇水。总之,她看起来很老了,却总有花不完的力气。
小时候,外婆是最疼我的那个人,不因为我是个女娃而改变一分一毫。儿时的记忆中很少有关于奶奶的记忆,我总觉得这是我人生一个很大的遗憾,但外公外婆却用他们特有的方式填补了我所有的空缺。我是那么幸运又是那么幸福,能够拥有这么一个美好快乐的童年。在我的记忆里,外公是一个很有威严的人,在那个小村庄里面,几乎所有的事情都要经过我外公的同意。然而他又是那么慈祥,总是眉眼弯弯着叫我的名字。那时啊,我是他们最珍贵的宝贝,他们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小时候最爱回外婆家,因为外婆总是能从那个神秘的小屋子里抱出来一堆又一堆零食,用她的那双布满裂痕的手为我缝制一件又一件衣服。我的外婆非常非常爱我的,这一点谁都无法质疑。我始终以为,像我外婆外公这样好的人,也一定一定会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可是,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在我初一那年,我的外公得了癌症,因为他常年吸烟的缘故,他得了肺癌。我们只是把那当做一次普通生病,我也不会想到记忆中那个眉目慈祥的小老头从此会一病不起。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外公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能见到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见到他,他那本就瘦弱的身体上还全是维持生命的机器。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他的癌也扩散到了脑,然后外公就不记得我了,他只能用眼睛看着我,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我现在恨极了那个时候的我,我是如此的胆小,我对死亡一无所知,我只知道害怕,那个曾经最爱我的外公我却不敢靠近。我对死亡最深的印象就是,在那个周日晚上,妈妈火急火燎地带我到外婆家,让我待在后院看着弟弟,然后在深夜的时候听到我阿姨和妈妈的哭声,看到我的外婆一声不吭坐在院子里,不再对我笑也不再叫我的名字,只是嘴里重复着:“挺好的,这样就不用受罪了。”外公这个小气的老头也从来不来我梦里,我想他可能还是生气我为什么要害怕他。可是我真的好想告诉他:下辈子,再陪我们久一点吧。
外公走后,外婆是最孤独的那个人。她只能傍晚一个人坐在庭前的木桩上,看着人来人往,盼着阿姨和妈妈去看望她。可她又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么辛苦,只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掩盖刺痛心脏的悲伤。她是那么凄凉是那么无助,从此在家再也无人应她的话,只能和那个身体存在缺陷的女儿说说话,那种思念与痛苦是真的深入骨髓的吧。
我的外婆没有散文诗,她的浪漫是一小撮细盐,是清晨六点炊烟袅袅,是鸡鸣温软、果蔬新鲜,是黑发新染、金银耳环,是伴着咿呀戏曲儿的温暖怀抱,是被儿时的我咬的青紫的臂膀。是无糖三餐白瓷旧碗,是小口橘子花茶半盏,是雕花木柜满当当的老物件,是风拂过呼吸吐纳的苞谷地,是小院栅栏遮掩,是午后阳光慵懒眉眼微敛,是浅浅微鼾,是暖意绵绵,是送我去学校塞进手里的五毛钱,是红花绿叶老式床单边边,是褶皱的布衫,是针线纠缠辗转蜿蜒,是在房间里可以翻来翻去的小窗户,是追着我假装打我的床沿沿,是一件棉马甲就暖到不行的春天,是一天又一天,是一年又一年,是日子安稳事事平安,是亲人近一点,是时光啊它慢点再慢点。
我的外婆,她那么老,好像生来就是做我的外婆,就像她对我很好,而我也只是叫她一声外婆,她掰着手指说,她好像快 80 岁了。她用她的岁月描绘一幅画,谱成一首歌,然后吟唱着。
我有一个很好的外婆,我很爱她。
(作者系2021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