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主页

沙湖墨韵

您当前所在位置: 首页 > 沙湖墨韵 > 正文

典当记

来源:湖北大学校报 作者:吴海宁 编辑:新闻网编辑 时间:2021-12-21 字号: 【大】 【中】 【小】

我快什么都没有了,但我还是要去典当行。

就是去年开在原野边的那个典当行。老板还算有情调,在周围种上了一丛丛玫瑰,她们的花朵很小,叶子像是绒制的,和普通花店里的所谓的玫瑰不太一样。我也是才知道,这里的才是真正的玫瑰,普通花店里的那些其实是月季。但其实也不太重要,赠予者和接受者都默认那是玫瑰,那是爱情的象征,是彼此间感情的凭证。只是月季被错当做玫瑰,即使被赋予了浪漫的美誉,却到底也不失为一种遗憾的美。

我第一次去那里,只是为了寻个新鲜与乐趣。我随手拿了一张雪莱的画像就走向原野边缘的典当行,毕竟我也只是想去尝个鲜罢了,何苦认真于选择典当的物品呢。于是我穿过丛丛真正的玫瑰,推开做旧的发出吱呀声的门,第一次走进了之后我无数次走进的典当行。不出所料,灯光是昏黄的,桌椅是复古而富有情调的,窗帘是田园风的,没有普通的街边典当行那样冰凉的石质交易台,没有整齐又泛着金属的光泽的铝栅栏,没有板着脸又不耐烦的兼职工作人员。一切都和典当行那么不相符,却又和我心中的典当行那么相符。倒是帘子后飘溢出的岩茶的香气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原以为而后的情节会是一个银发的爷爷或婆婆端着一杯茶面带慈祥,缓缓走出帘子,问候我吃过饭了没有。但其实是一位韩式大叔,留着卷卷的头发神似孔刘,这或许是对他最简洁却又最精确的描述了。我还在痴想,不会是真的遇见鬼怪大叔了吧。一开始,我们都没有张口,都说沉默是最好的回答,但也许沉默也是最初最好的选择。也许他看出我品茶时的动作娴熟,神情自然而沉醉,便不自觉地开口:“常喝么?”“我喜欢喝茶,岩茶确实不错。”我的语气倒是十分自若,或许是一口茶下肚,茶的温热化解了我们初次见面的疑惑与交流的懈怠。“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爱喝茶的不多了。”他倒是说了一句大俗话,我不知该如何继续初次谈话,便缓缓拿出那张走时随便揣上的雪莱画像,缓缓推到他的面前。在我的预想之内,他倒是并不惊讶。大抵谁都能想到,这样的一家典当行绝对是不同于那些典当纪念币、退役货币、真假未定的传家宝的普通典当行的。不过,对于我初次拜访而随意抓了件当品的态度,我还是有些脸红的。但我很快做出文人那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因为我突然找到了理论支撑——郁达夫在他的一篇作品中就讲述了他去典当雪莱画像的故事。

“在我这里典当雪莱的画像可不会像郁达夫那样受屈辱啊。”他似乎笑着说出了我的理论基础。于是我带着窘迫与被理解的忸怩,也开始对着他笑,恍惚间我似乎觉得鬼怪大叔就站在我面前,而我也正像鬼怪的小新娘那般,笑地甜蜜又带些痴傻。让我安心的是,他并没有追问我典当这张画像的原因,更没有问我的心理预期价格,似乎他也明白这只是我随便应付差事以至于不让自己两手空空的托辞。“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没有可以典当的东西呢,可以典当的东西很多,实物只是太小太轻太常见的一部分。”他说完这些话,我便更加确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

说完他便起身,回到帘后拿出琴箱,对着壁炉拉起了《爱的礼赞》。我看着面前这位挺拔的成熟男子拉着小提琴,不禁想起《神探夏洛克》里卷福对着东风拉小提琴的场景,一时间竟有梦想成真和此生无憾的“愚蠢想法”。他一会儿又拉起《圣母颂》《梦幻曲》《天鹅》,我早已沉醉其中,脑海里全是开满新鲜的黄水仙的原野、反复抛下又收起的鱼钩、在星辰下转圈舞蹈的野兽派男女……一些关乎艺术和灵魂的场景集中在一起,竟把我引向了精神的高潮,来源于艺术和想象的快感很快统治了我的所有神经,那一刻我愿臣服于我自己。

但是暮色很快就沉下去了,考虑到我还要穿过整个荒原回到住所,我必须得辞行。他把我送到花丛外,“第一次典当快乐!”他朝我挥了挥手,我便也挥了几下手。转身开始思考与典当行和老板的初遇。按照他刚刚的意思,今天我已经典当过了,可他并没有收下我随手抓来的雪莱画像。于是我紧锁着眉头看向天际的落日、看向头顶的雁阵、看向身旁的灌丛。或许今天他把音乐和感受当给了我,而我把反馈与共鸣当给了他,我们还把初遇当给了彼此。这便是最丰满最深邃的典当了吧。而我,在第一次去过那里之后就意识到我一定不会只去那里一次,我们还会相见许多次。我们还值得相见无数次。

后来我又去过那里很多次,有时和他典当情绪,有时和他典当记忆,也会和他典当虚无、典当感受、典当想象、典当期许。我告诉他我从小远离自然,缺了不少童年的乐趣,长大后来到这片原野,也许是对自己童年缺憾的补偿。他闪了闪眼,抓起我的胳膊带我出了典当行,走进原野的月夜。我们穿梭在梅林,满足地吮吸着满园的果香,而后又在一片水塘旁徘徊,捡起掉落的樟树枝去戳趴在睡莲叶上觅食的小青蛙,看着小青蛙们惊慌失措地逃窜入水,我们的笑声早已碎了一地。看着他的卷发在风中轻轻律动,湿漉漉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柔地向我投来目光,我也会怀疑,怀疑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怀疑他是不是像一树花开又像一场雪来那般神明一样的男子,怀疑此刻的他会不会也在怀疑我的怀疑。

只是之后在一个阴沉的下午,我如常穿过原野来到典当行,发现他萎靡游离的模样,他诚实地讲出今天是他与故人分别的日子。其实我并不惊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似乎总是藏着另一个人。那也许是一个他怎么也典当不走的人,一段怎么也典当不走的记忆,一些怎么也典当不走的情绪。而我,或许正好和那个人一样,沉醉于他的音乐,活在和他同频率的世界。其实我并不在意,也谈不上沮丧,只是疑惑于人为什么总要纠结于失去的曾经,并且很容易就下了从此再无更好的定义。这些或许就只是作茧自缚,除了让自我无尽拉扯与痛苦,再无别的好处。但悲哀在于,我之于月季,那个人之于玫瑰,还有之于认错的人类的他,都在相互欺骗、相互惩罚。就像坐在旋转木马之上,无尽追逐却永远相隔。

看来不是万物皆可典当,但这又有什么要紧,一切都不过是相遇——相离——相遇的循环体,而虚无、情绪、感受、期许……这些飘渺无依之物,终于有了所谓正式的价值,可以被用来交易,被用来取悦,被用来占有。这一切的重量,重过黄金,堪比灵魂,是我们讨厌却又骄傲的财富,想要甩掉却又不舍得舍弃。但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要紧?

后来我还是经常去那个开在原野边缘的典当行,继续典当那些飘渺无依的种种,只是真正的玫瑰花丛中长出了几株月季,我路过时常常为之驻足,即使她们只是月季,可是却那么美,好像一点也不输玫瑰。

(作者系2020级公共管理类专业学生)

版权所有©湖北大学 2016 湖北大学党委宣传部 地址: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友谊大道368号

邮政编码:430062 鄂ICP备05003305图标鄂公网安备 42010602000204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