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晴朗的日照之下还有一丝凉爽。那日母亲与我整理旧日衣裳,笨重的老衣橱,收着多少縠纱棉麻、缎绸绒花,静静地藏着一岁又一岁。
收起旧的樟脑,衣物堆叠,满床满屋,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樟脑味儿。
衣服大多是母亲的,我们一件一件理,很多衣物穿不着了,该逐出衣柜了。
我对母亲年轻时的服装甚是好奇,东翻翻,西看看。衣服没理几件,倒是都被翻了个乱。
拿着一件茜红的开襟针织外套,觉得这颜色着实让人欣喜,却看见外套背面好大一个破洞。“妈,这该不会被虫蛀了吧,太可惜了。”母亲倒是笑了,“没有没有,这是我自己学织的第一件毛衣啊,手拙,没成型。现在看着真是怀念啊。”仔细看看还真是,领子这里也有好几针错了位,多像母亲热烈又错落的青春呐。
收着收着,又翻出来一条桃粉色的衣裙,裙袂上大朵大朵暗红的花影,很美。“诶,这可是你妈妈当年最喜欢的裙子了,你穿上试试啊。”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有些陌生,母亲走过来,为我涂上缪斯红的唇膏,搽了点淡紫色的胭脂,整个人泛着过去时的新。裙的下摆到了膝盖,现在哪里找过膝的蓬蓬裙去?肩线有些松垮,腰身却是紧的。母亲笑着说“哈,你看你没我当年瘦啊。”母亲笑着,很美。镜子里桃色的影照在母亲身上,是岁月的流逝,美得失色。
我赶紧脱了衣裙,换上居家服,继续整理衣物。母亲说这衣裙赠与你,要不要。我欣然应允。女儿能得到母亲的衣物,也是一种幸福的际遇。虽然这衣裙很美,但我相信我以后不会再穿。
接着捯饬出一件皮衣外套,亮皮的面子已失了光泽,殷实的里子也糟得不成样子。母亲抖了抖皮衣“这衣服不丢不行了。”“妈,你还有这么社会的衣服呢?”母亲淡淡地笑,她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这是我跟我初恋第一次约会穿的衣服。”我也笑了“那这衣服怎么能丢!”“里子糟了面子在,还能撑着一段日子,就是里子难受;面子掉了里子在,也能将就穿;可如今,里子面子都不在了,再勉强也是里子面子,彼此都难受。该放的事得放,该丢的物也得丢。”
月白色的面料抚得手一阵清凉,我拉扯着抽出那月白绸缎———一件典雅的旧旗袍。琵琶襟的领,襻纽着米黄的玫瑰扣儿,旗袍下摆绲着银丝线,缎面上影影绰绰浮现出花鸟,衣身上几道不合时宜的觳纹,是年岁的痕。
“妈,妈,你快穿上试试!”我嚷着,母亲看着我手里的旗袍,有一丝出神。
母亲绾起了自己的鬈发,我看着她,有那么一二刻,也恍惚了,像是张爱玲笔下走出来的女子,像那白流苏,像……我想起以前看过的老相册,里面有一张是母亲穿着这月白旗袍,站在姥姥家院里的柚子树下,绿叶蓊郁,她侧着脸,绾起的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朵石竹,逆了光,年轻的影子柔和起来,韵味悠长,那张老照片像是一个爱人的低声呢喃。我问过母亲,那照片是谁拍的,她只是温和地笑,好似对着一个旧人,姥姥也三缄其口,不肯告诉我。
母亲此刻对着镜子,忸怩羞涩,一如怯雨羞云的少女,不敢坦然地对镜欣赏,只是不断地抻着绸缎,低头微笑。看着她这种姿态,我不觉有几分心酸。
我走过去,绾正她的发:“妈,你真美。”
“一尺深红胜曲尘,天生旧物不如新。”那一袭袭旧时衣裳,是时光的色调,年深月久,浸染着母亲的生命,浓得化不开。
(作者系2017级软件工程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