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正鹏摄

又是一年初冬时节，空气中的冬意蹁跹而至，如薄暮般轻抚一片烟火，我的记忆也慢慢聚拢起来。

初冬的第一缕暖阳穿过屋檐，打在正屋没铺地砖的水泥地板上。烟熏火燎的灶台前，外婆正佝偻着身子，忙活着手头的事情。乌黑的发丝间偶尔闪过几抹银光，豆大的汗珠顺着两鬓悄悄滑落，外婆紧盯着冒着烟的灶台，粗糙的大手紧握一个大贝壳。一瓢绿豆浆下锅，大贝壳便在锅中忙乱起来。

“乖乖，快给我加点柴火……”

“来咯！”

听见外婆急促有力的呼唤声，原本在屋檐下和小猫互相逗乐的我急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蹦跳着飞到火灶前，拿起一把捆扎好的柴草往火炕里面放。火势一下子就长起来了，我盯着熊熊燃烧的火苗，噼里啪啦的声响霎时变得悦耳起来。

“小心点，别烫着手了啊！”我抬头撞见外婆慈爱的目光。我笑了笑，跑到灶台前踮起脚尖，细看米白的绿豆浆在大火的烘烤下褪去那身稚嫩的外衣，逐渐由米白色变为小麦色。渐渐地，香味也从其间溢出，穿过热腾腾的蒸气，沁入心田。掀起了心中阵阵涟漪，打开了我的味蕾。

外婆将熟透的绿豆皮儿翻转好了便准备出锅，虽然随处可见豆皮上微糊的瑕疵，但芳香味却霸占了我的整块心房，不争气的口水也不自觉地流下。

许是看出了我这掩藏不住的馋意，外婆掰了一小块豆皮儿递到我手边，“小心点啊，别烫着了——”

外婆话音刚落，我便急忙将双手并举着，接住这块鲜嫩的豆皮儿。接到豆皮儿的我，眼里闪出星光，忙不迭将豆皮儿往嘴里送，咬上一大口，未曾想到豆皮儿也是十足的烫嘴，我仰着头哈着气，余光中外婆慈爱地看着我这贪吃的模样，抿嘴笑着，两颊细微的纹路清晰可见，留下了时光雕刻过的印记。

只是那时还小，外婆在我成长的瞬息间忽地苍老，如一阵微风，从我眼前飘过一般，未曾留下太多痕迹。

多年后的初冬，再次回到老家，和外婆一起做绿豆皮儿时，心中的感慨早已盖过了过去的欢乐，仍是那一方灶台，台前仍是外婆佝偻着背的身影，豆皮儿也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相比以往外婆的身上留下了更多岁月的痕迹。

“阿婆，我来给你帮忙添柴火吧！”我笑着对外婆说。

“乖乖，你小心烫着了！”看见我过来，外婆脸上泛着笑容，手里依旧忙活。我像小时候那样抬头望着外婆，斑驳岁月将外婆的头发染成了银白色，隐隐约约透着几点黑。岁月也悄悄爬上眉梢，在外婆额间勾画出深深的纹路，微眯着双眼的外婆，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几年前一次摔伤给外婆现在的生活留下病痛，双膝关节的损坏使外婆腿脚愈发不灵便，拄着拐杖一步一顿便是外婆日常行动的方式。

“乖乖，赶紧拿着趁热吃。”外婆那熟悉的话让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湿润的目光中，闪过外婆粗糙大手里紧握的那块热气腾腾的绿豆皮儿。我接过它，吹了吹放入口中。还是那么熟悉的味道，香甜软糯，只是似乎多了一种陌生的令人无法言说的味道，这味道化作一阵凉风，钻进我心房。

趁着初冬难得的暖阳，外公在屋外的场地上搭好竹席，将做好的绿豆皮儿用簸箕平摊着拿到外面去晾晒，部分形状不完整的绿豆皮儿则先炒着吃。晒好的豆皮儿外婆会切成细碎状，待晾干了装入箱子以后煮着吃。

经过阳光滋润后的豆皮儿散发出阳光的味道，第二天早上，我在浓郁的香味里苏醒过来。“一定是外婆煮了绿豆皮儿！”我心里想着，顿时睡意全无，起身下床直奔厨房。外婆正在盛煮好的绿豆皮儿，见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跑过来，笑着说“乖乖，看你穿这么少，小心感冒了！”说罢便将那碗豆皮儿递给我。趁着初冬清早豆皮的热意，我的心里也泛起一阵暖意。

又是一年初冬，坐在学校的食堂吃一碗热腾腾的面条，虽色香味俱全，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而外婆的那碗绿豆皮儿，也成了我心里永远的羁绊。

一方灶台，见证了外婆随岁月苍老的模样。记忆里那熟悉的味道，总能在我心头萦绕；此刻，外婆佝偻着腰微眯着眼的身影又在我眼前浮现。立冬已至，热气腾腾的绿豆皮儿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