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堤坝，过了桥，穿过小树林，便到了佩珍的家。

佩珍一家住在村子的最西头，并不与村子的其他人家连成一片，村子西高东低，显得有点突兀与孤单，倒是院子那棵黑油油的无花果树从低矮的院墙伸了出去，显得生机勃勃，悄悄地点缀着这个朴实的农家小院。

村子东头有条小河，名曰养马河，弯弯曲曲绵延不尽。水是活水，除汛期或是暴雨时略显浑浊，河水清澈见底，河中游鱼来去皆可计数。夏天，这里成为孩子们的乐园，摸鱼抓虾、打水仗，直到在大人的吆喝中拧着湿透的衣服悻悻回家。那种久喊不应，久叫不回的主儿，惹恼了大人，被打也是有的。当然这里也是妇女们的最爱，洗菜涤衣都能进行一次完美的“信息交流”。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更何况是女人呢！

佩珍是城边的姑娘，嫁到这十里八乡的，单单这打扮就比别人优越些。乌黑的马尾系着明艳的丝巾，越发显得高挑。她不像其他妇女那样，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话东家长说西家短，故而少了好多事端。佩珍喜欢看书，很是痴迷。具体看什么书，也没有人深究，大概是些闲书吧！佩珍的男人长得壮实挺拔，但性格是极好的，虽然没上几年学，但犁田打耙、春耕秋收是个好把式。佩珍家的畜禽也养得好长得壮，不免引起别家的羡慕和嫉妒。

农村邻里就是这样，不是谁的狗咬了谁的猪，就是谁的猪拱了谁的菜，不是谁的鸡啄了谁的谷，就是谁的鸭逮了谁的鱼，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常发生，每每有人找上门来，不管是不是自家牲口“犯了错”，佩珍和她男人总是笑脸相迎，端茶倒水，软话说着，反而上门的那位却不好意思了。

小村离县城有十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交通是个大问题，出行全靠自行解决。因此大家热衷学骑自行车，男人们好像天生就会骑车，根本不屑练习，小孩们也蠢蠢欲动，这可难为了小媳妇大姑娘，佩珍就是其中一个。也许是协调及平衡性不好，也许是怕摔怕疼，也许……佩珍始终没有学会骑自行车。

小村到县城有三条路。中间一条最近，是村与村之间的乡间小路；左边一条路基虽宽，但路况时好时坏，特别是铁路桥下的路段，常有积水；右边那条是柏油马路，但村子到柏油马路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经过土路、石子路、柏油马路，得绕一大段，一般人都不选这条路。

村人世世代代在此耕种，生活虽不富有，却也幸福，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呀！

佩珍的一双儿女慢慢长大了，尤其是小姑娘，名叫月儿，转眼12岁了，平日里，风日里长养着，皮肤变成小麦色，眼睛像溪水般清澈，从不动气，单纯而美好。

年已过，料峭的二月，天气依然寒冷，月儿却连续莫名的低烧，吃不下饭，看起来瘦了很多。佩珍赶紧带孩子去看医生，从村医、乡医、县医到省医，孩子的病终于查了出来，是红斑狼疮，还是最严重、最凶狠的那种，连病名都是那般生僻拗口。

月儿重病之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能借的全借了，家里变得风雨飘摇。

爸爸紧锁眉头，为了多赚点，跟着别人到很远的地方干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学习很好的哥哥为了减轻家里的压力和负担，也南下去做小工了。家里的一切佩珍咬着牙硬生生扛了下来。劳累、困苦、艰辛可想而知，家里遭受的磨难，考验折磨着每一个人。

佩珍一夜老了很多，憔悴得很。稍显凌乱的头发被那不再鲜艳的丝巾胡乱地绑着。不会骑车的佩珍，刚开始只能用木架子车拉月儿到县城医院检查、会诊、透析，这样太耗时间，天气不好的时候，佩珍非常着急，又恨自己！从此，经常看见佩珍在路上抽空学骑自行车，再也没有害怕和矫情，甚至在月色好的晚上，别人都睡着了，佩珍还在练习，摔倒了爬起来，就这样坚持不懈，她学会骑自行车了。随着月儿到县城医院透析频率的增加，佩珍又在跌跌撞撞中学会了开三轮电动车。

天气好的时候，小姑娘也会跟着佩珍来到田野里，把那些黄的、粉的、红的、紫的……野花采一把缚在头上，扮仙女、扮新娘，大声叫着“妈妈、妈妈，好看吗？”蜡黄的小脸竟也泛起点点红润，开心得叫人难过！

县城医院透析的人群中，会不时有陌生的面孔加进来，但也有熟悉的面孔再也不会来了！以前月儿问妈妈：“王阿姨怎么不见来了，张伯伯也不来了”，佩珍红了眼眶说：“他们也许到别的医院了”，月儿天真地认为是这样吧？也许不是！后来，月儿再也不问了。

夜降临了，屋里亮起了灯，在这寒冷而又漫长的冬夜里，这灯光显得那么明亮而温暖。

“妈妈，我会死吗？”

“不会的！傻孩子。”

“如果我死了，爸妈会伤心吗？”

佩珍的心痛得厉害，却没能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月儿那条疼痛的腿。

“妈妈，我好想爸爸和哥哥，叫爸爸不要把我埋到很远的地方，我好害怕，可以把我埋在这个小树林吗？这样我就能天天看到妈妈了，也不会孤单了。”

“妈妈，您怎么又哭了……”

远处的狗叫声，打破了这夜的寂静和深邃。

乌云遮盖了月亮和星星，但，明天，不，后天，也许大后天，太阳会依然升起！

（作者系2020级化学（师范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