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回忆起那条路,将零零散散、星星碎碎的记忆碎片拼凑在一起,才得以勾勒出那幅画面:一条十分长,好似永远都没有尽头的路。
记忆里的春天,总有两株桑椹树,扎根在道路的两旁,枝上挂着紫黑色的果实。树是野树,不知道怎么发的芽抽的枝,但是自我记事起就一直立在那儿,结着我童年的果实。那时或是和村里的小伙伴们一起,或是和家里的大人一起,带着碗盆,前争后涌地跑过去摘。那些树上的果实好似怎么也摘不完,每次路过那时,踮起脚尖,便能够一个来吃。后来呢?没有后来了。
时光里的夏天,我常常抓着爷爷的手,大步跟在后边。常是这边瞧瞧采一朵花,那边看看折一枝叶。就这样在自娱自乐中,不知不觉就落后了爷爷的步伐。爷爷不是老年人吗?他的步子好长好长,长到我够不着,每次都要在后边大喊着,让爷爷等等我。但是他每次都没有等我,要我跑过去牵着他,拽着他慢点、再慢点。我记得,那好似一片绿荫的宫殿,两旁的树扎成了一个天然的穹顶,知了在不停地叫着,偶尔有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下来,照在我们的脸上,静谧着,听着盛夏的歌……后来呢?没有后来了。
岁月里的秋天,他常常带着我去那花丛中捉蜜蜂。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有点似小菊花,一簇一簇的,黄色的开得灿烂,常有蜜蜂围在花的周围。我怕蜜蜂,就在一旁给他守着瓶子,见他将一只又一只蜜蜂十分轻松地放进瓶里,眼中满是好奇与惊叹。那时候想着,我要和他一直在一起,一直这样玩下去,他永远会是我的好朋友……后来呢?也没有后来了。
思念里的冬天,那树上都盖了厚雪。在路上走得吱吱作响,一个抬脚伴随着一个落下,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每回说话都不敢大声,怕惊了树叶,落下漫天的雪来。当然,也有孩子顽皮,抱着树猛起来摇晃,然后故意跑去叶下“接雪”,看着自己淋了一头的雪,还哈哈大笑起来。爱干净的大人都会特地避着藏有厚雪的枝叶走,怕一不小心就被“误伤”。
后来呢?没有后来了。还依稀记得六岁时,爸爸妈妈牵着我走过了那条路,这条路就这样把我送出了家乡,迷迷糊糊地被带到了城镇,从此,我与家乡分离。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我惊叹于高楼大厦,也痴迷于电子产品,我看见了繁华,便再也守不住宁静了。最开始我一个星期回去一次,走过那条路到家,然后又走过那条路回城,再后来是一个月一次……来来往往的风景十分急促,我再也没见过那棵桑葚树,也没有听过知了的声音,黄花与落雪也远离了我的记忆。我的童年就这么十分急促地过去了。那条路连接了我和家乡,也断开了我和家乡。
后来呢?后来桑葚树枯了死了,村里人把树砍了,挂起了“前方有滑坡”的牌子;我也赶不上爷爷老去的步伐,他永远走在我的前面,我永远赶不上他的离开;没有通讯工具,没有每天的陪伴,他也与我形同陌路,成为“认识的人”;压雪的树被一棵又一棵地砍倒,树的枝丫被找来的工人修剪得整整齐齐,再也盖不住那一层的雪。
后来,已为成人的我又走上了那条路,路已经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石子路了,而是铺上了崭新的柏油马路;道路的两旁不再是树,而是画着建设乡村文明的高墙……重走这条路,还能算重走这条路吗?一切都是新的,干净的、繁荣的、璀璨的。新的路,新的树,包括新的我。从前是什么样的?我已记不清了,只能从几片记忆碎片里找出一点来慢慢拼凑出那条路的模样,又慢慢将记忆碎片也丢失。我怕,我每次再走那条路时我都感觉到陌生,我已不是家乡人。路是有尽头的,人也是会走过的。
少时常听,“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但是你确定那青山还是你的青山吗?怕只怕物非人非,连同记忆也一起在几度夕阳中转头而空。
所以,当我提笔而立,写下这篇文章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将那条路剩下的记忆碎片留在纸页上,我怕我有一天,忘得干干净净。如果岁月不记得,那请让文字,帮我储存。
(作者系2023级行政管理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