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枯黄的落叶是秋天第一个、也是最醒目的标志。在桂花开放之前，秋日降临之后，风中窸窸窣窣的都是落叶与枝丫告别的声响。

秋天似乎是一场生命的集体告别，枝头瓜果向树告别，无数曾鸣叫于夏夜的小虫向世界告别，就连人类在描写分别时也总爱将背景设置在某某年的秋日，谁和谁说了再见。

你说你喜欢春天，在那时万物复苏，蓬勃的生命从土地中蒸腾而起，驱散积攒了整个冬天的阴云。叶与蓓蕾相遇，细雨与天空相遇，最清亮干净的鸟啼与微风相遇，而分别则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久到会让最娇嫩的花朵犯困，最老成的枝丫也不愿提及。可供挥霍的生命还有很多很多，大家每一天都不约而同地燃烧着生命获得成长，琉璃般澄澈的阳光与山泉流淌在天地之间，漫山遍野的花树将路过的每一缕风都沁入幽香。

你说秋天是预定的分别的季节，是那个花朵无法想象，枝丫不肯明言的未来。自然的铁律横亘在去往来年春日的路上，死亡已经迫至眼前，冬日的寒风与沉寂将要接管大地，一切相熟的不相熟的都会分别，而在此刻分别的生命不会再有重逢之日。记得那首《一步之遥》吗？无论舞会是多么的光鲜亮丽，也冲不淡在灯光亮起之前独白者的悲怆与挣扎。秋天会有一年中最绚丽的色彩，会有一年中最自由的舞蹈，毕竟，这是最后一曲了。

不，不是这样的。这首曲子从未结束，生命从未终结，一切告别都不是永远，不要去为了一树花哀伤，不要为了一地的落叶低沉，哪怕是因为你爱着它们。曾经的我如果有机会，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你自己也会找到答案。

倘若你在第二年的春天细致地感受，你会发现每一片新叶上都有许许多多故人的身影，那些在雨中凋谢的花朵，在秋风中飘落的树叶，他们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在冬天的雪层之下，在仍然柔软的土壤之中。他们将生命从躯体中释放、整合，用了整整一个冬天的时间输送到每一个枝丫，化作来年新生的芽。

在春天里我们所庆祝的不是相遇，不是初识，是重逢。

而你，你要记住，你是这一切的见证者，也会是这一切的参与者。当我们见证了它的芬芳与绚烂，我们是幸运的，但当我们见证了它的枯叶的飘落，我们同样幸运。没有比见证更浪漫的事，也没有比见证能更好地了解生命的方式，你要去看，你要去记，一棵树的故事会是你的故事，它所经历的也会是你所经历的，甚至是你正在经历而浑然不觉的。生命与生命并无差别，你会在它身上看见自己的绚烂，也会在它身上看见自己的凋零。

绽放与凋零都是生命的一部分，不必去渴求绽放，亦不必去拒绝凋零。生命会将繁枝盛叶安排在合适的时机，也会将沉默轻柔的死亡安排在那不远不近的终点，而在永恒的沉寂之后，是万千萌芽的新生。这是生命的循环，这是生命的智慧。

不要去爱一树花，不要去爱一地枯黄的落叶，不要单单爱一棵树，去爱生命本身，爱我们有幸见证的生命循环的每一段。终有一日我们也会回归我们所属的循环，归于尘土，归于所有生命共同的来处。神话中盘古死后脊梁化作山岳，头发化作星辰，夸父逐日而死后手杖化作邓林，这是前人为了抵抗死亡、终结死亡所做的想象，但其中蕴含着我想对你说的话——生命从不会终结，只会转移，死亡从来不是终点，而是开端。生命不存在结束一说，我们不过是将自己暂借的一份归还，没有告别会是永远，离别的人终会在同一片叶上重逢，以最纯粹的生命本身。

你会经历许许多多如秋风般萧瑟的告别，与有些人最郑重的告别是某个夜晚带有预兆的梦，还有些人是几年前一个下午突然的烦躁不安和不知起因的眼泪，几年后所得知的姗姗来迟的消息。更多更多的人不会在你的心中留下痕迹，说过再见的告别往往最没有分量，但无论是否会再见，你们都会在同一片天地下像一棵树一样新生、成长、最后凋零。也许时间有早有晚，但是你们一定会又一次在一个春天的清晨重逢。

如此，秋日的风也是温柔的，带着重逢的希望，带着生命最温柔、最智慧的教导。

（作者系2024级物理师范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