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秋天是不同于别处的,不论走到哪里,都让我惦念。惦念的是那一树黄叶,惦念的是那萧瑟的秋风,惦念的是那小桥流水人家,惦念的是那见证成长的故地。
坐上返乡的动车,心情也更加激动,可当看到窗外的风景愈加眼熟时,反倒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下了车,走在熟悉又陌生的小路上,脚下的石子路坚实却又有踩在棉花上的不真实感。
“我真的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我反复告诉自己这个事实。
路上经过的每一栋建筑、看到的每一件东西、遇到的每一个人都让我倍感亲切并且为之触动。正在田地里耕种的叔叔伯伯,锄头有节奏地挥舞着;路口摆摊的糖葫芦爷爷,慈祥的笑容也不曾改变;路过幼时的学校,孩子们在校园内欢乐地奔跑。走上那座桥,斑驳的青灰色与交错的裂痕剥蚀了原本整齐的纹路,这座老桥就这样孤独地守护着这条河。
人的某些记忆会在特定场景的激发下如洪水般涌出来,当我的手指无意间划过桥的裂痕时,十多年过去了,我关于这座桥的细枝末节竟然都还蕴藏在脑海中,一见面就全都翻涌出来了,每一个花纹、每一个裂痕都和记忆中的它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只是它老了,不再是十多年前的它,一如现在的我,也不是十多年前的我了。
回到家,放下行李,看着母亲为我接风洗尘的忙碌身影,我也不知不觉地被这份喜悦感染了。走到窗前,树叶婆娑的沙沙声响起,我俯目望去,一个女孩在河堤旁的小路上雀跃,那场景像是一幅画,每一片落下的树叶都在为她青春的步履伴舞。又是一阵风从窗口吹进,翻乱了我还未曾合上的书。我走了过去,拿起被翻乱的书,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映入眼帘的是我曾经在书上画的横线。
“多少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
初读时只觉得是母亲一直在地坛陪伴史铁生,可是当我在外求学后再看到这句话,心中颇有感触。从车站到家的这一段路不长,我走过很多遍。我在这条路上看过清晨的朝阳,见过傍晚的落日,淋过瓢泼大雨,也走过风和日丽,我的双脚无数次丈量过这段路,我以为我是最熟悉它的,可我忘了,母亲的目光也跟着我看了这条路千千万万遍,从我能独立去上学开始,母亲的目光就一直跟随在我身后,看着我摔倒再站起,看着我牙牙学语,看着我离乡千万里。
此情此景,我总想拿起钢笔写点什么,提笔却不知道从何下笔,曾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孩子如今也只能“欲说还休”了。我坐下又站起,窗外的风又吹进来了,我放下钢笔,打算把窗关上,那个女孩还在路灯下玩耍,一位妇人走过去给小女孩戴上围巾,两人说了几句话,就拉着小女孩离开了,她的笑声和着风越飘越远。
“闺女,吃饭了!”听到母亲的声音,我赶忙关上窗走了过去。
“来了!”
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糖醋排骨、红烧肉……
吃饭时,母亲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不一会儿碗里就堆起了小山。
“多吃点,在学校都瘦了!”饭后,我想帮母亲洗碗,可是她说什么也不让我动手,我只好出门去散散步。走到楼下,天已经全黑了,我走到路灯下,想看看刚刚的小女孩在这里玩什么,走近一看,发现没什么特别的,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听到旁边的草丛里有些声响,透过草丛间的缝隙看去,好像是一只小猫,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曾想,还是惊动了它。我刚想跟上去,母亲在身后叫住了我。
“晚上天凉,把围巾围上吧!”说着,母亲就把围巾给我围上了,就像是以前给我围围巾那样。昏黄的路灯下,母亲那几根银白色的头发格外显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需要母亲蹲下来围围巾的小姑娘现在面对母亲时已经需要把头低下了。
用围巾把我的脸颊包裹好以后,母亲拉着我的手在楼下散步,我只是僵硬地把手放在母亲的手心里,太长时间没有和母亲散步,突如其来的拉手也让我有些措不及防。围巾带有母亲独有的气味,瞬间盈满了我的鼻腔。无数个在外求学的夜晚,正是这种气味让我安心,让我在跌跌撞撞中还有勇气前行。
我深吸一口围巾上熟悉的气味,慢慢放松下来,回握住母亲的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就像从没有分离过一样。一路上,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琐事,楼下那棵老树又开花了,邻居家的小狗特别活泼可爱。我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心中满是温暖与踏实。我突然明白,无论我走得多远,母亲的身旁一直都有我的位置,一直是我最坚实的依靠。
半晌,我开口道:“妈。”母亲扭过头略带疑惑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以后我们常来这儿散步。”
“好!”
(作者系2023级化学(师范)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