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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怀念 —— 纪念父亲母亲

来源:湖北大学报 作者:刘爱玉 编辑:邓银铖 时间:2025-04-15 字号: 【大】 【中】 【小】

又是一年春草绿,又到一年雨纷纷。

在这个春意渐浓的时节,清明节如期而至。

清晨,我来到父亲、母亲的故居,在父亲、母亲的遗像前上香,磕头。昏暗的灯光下,我的眼泪肆无忌惮地奔流。父亲、母亲,你们在哪里?你们能否感受到女儿的这份思念?

1921年,母亲出生在安徽的一个小山村里,排行老末,14岁就离开家乡去合肥读书,尝尽了世间冷暖。1946年,母亲从国立贵州大学土木工程建筑系毕业。听母亲说,当时的建筑系只有她一个女生。那时的母亲水灵秀美,双眼皮,大眼睛,特别是那乌黑的长发,飘逸在双肩,飘绿了山水,飘出万种风情,飘活了多少年轻小伙心底蛰伏的爱情。众多追求者向她表达爱意,可母亲却选择了外表憨厚却有着伟大灵魂的父亲。

父亲常常在茶饭之余,望着母亲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很“诡秘”地对我说:“多亏了我1944年那一次跋山涉水,从重庆颠簸了三天三夜到贵州,正是那几天的春雨,才见到了这么俊俏的媳妇。”然后,他深深地吸一口气,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之中……

1919年6月6日,父亲出生在安徽合肥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父亲幼从祖父启蒙读书,学习经书和古文,也偶习古典诗歌。初中毕业后,父亲考到合肥的泸州中学(现合肥市第一中)与杨振宁同班。高中毕业时,家乡在抗日战争中沦陷,随后,父亲考入重庆国立中央大学工程院建筑工程系。

父亲大学期间在英文学习方面出色,后被挑选到战区给美国人当翻译。母亲说,和父亲第一次见面是在西南国立贵州大学。当时正是抗战,父亲身穿一袭军装,清癯消瘦的面庞,两眼却炯炯有神,言语斯文,身材高大英俊,一表人才。初次相遇,父亲激动惶惶,母亲落落大方,是媒妁之言把他们牵到一起。两人一见钟情。父亲是国立中央大学的才子,母亲是贵州大学的才女。见面寒暄,说不完的话语,道不完的情。

自那以后,他们就开始书信往来。父亲的每封信都情真意挚,信的开头都是“琳妹”,充满着时代激情,又饱含爱意。母亲的每封回信最后都写着“你的琳妹”。抗战胜利后,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父亲、母亲一直珍藏着他们年轻时的结婚照,黑白的,浸渍了时间淡黄色的痕迹。照片上,母亲穿着洁白婚纱,乌黑油亮的长发披肩,嘴角得意地向上翘起。父亲穿着正式的中山装,留着分头,憨厚而木讷地笑着。

此后,风雨兼程几十年,他们再未分开,伉俪恩爱一生。


母亲的一生充满了劳累与辛酸,历经的苦难难以计数。尤其在文革那段岁月中,父亲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那时,父亲被关在牛棚,被拉去批斗,家中时常有些“革命青年”光顾。后来家也被抄了。父亲蒙受着不白之冤,经历着审查、批斗、关押。那段磨难重重、动荡不安的日子,是母亲一生之中最为煎熬的岁月。可是,母亲对父亲的爱一如既往,始终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爱与信任,尽管父亲陷入自身难保的境地,但他始终坚信:党和组织会对他做出正确的评价。打倒“四人帮”后,父亲平反了,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父亲再次受到组织的信任与重用,规划局党组织授予他一支笔——凡重大建设、规划项目必须得到他的审批才可立项。他当选了武汉市人大代表、市政协委员。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2002年,他被湖北省土木建筑学会授予从事土木建设工程工作五十年专家和终身会员荣誉。

父亲参与过上世纪八十年代湖北大学总体规划建设。父亲曾亲自到学校考察,并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最后总体规划项目通过审批。父亲70岁退休后曾到学校来过,看到今天的湖大校园,不由感叹学校变化之大。

父亲一生,经受多少苦难,付出多少心血,蒙受多少冤屈,承担多少离别,他都无怨气,他只希望得到别人的一点理解和尊重。而他的毅力与勇气,与母亲息息相关。

人们常说,父爱如山,母爱似水。母亲的爱如春天里飘洒的小雨,如青石中流出的甘泉,滋润万物,细微周到。母亲一共生了七个儿女,但只留下六个。我大姐两岁的时候因肺炎病死,这是母亲一生的痛。为了我们六个儿女,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其中的苦与痛,伤与悲难以用语言表达。由于父亲工作繁忙,在外奔波,家里的一切活都重重地压在母亲的肩上。但她从来没有过任何怨言。

开始时,我天真地以为母亲天生就是那样一个忙碌不停而又不觉累的女人。我以为母亲是累不垮的。其实,有好几次,母亲瘫软在床上。但第二天她总会不可思议地挣扎起来,又去上班……母亲常常对我们说:“妈是累不垮的,只要你们儿女平安,父亲健康,再苦再累,我都不会倒下。”

母亲为照顾我们一大家子任劳任怨,但其实她在工作上也是一把好手。湖北大学老图书馆(现在的艺术与设计学院)就是母亲参与设计的,那时母亲在武汉建筑设计院任高级工程师,老图书馆的建设倾注了母亲的心血。学校新图书馆建成后,我曾拿照片给她看,并告诉她美丽大方的新馆也是武汉建筑设计院设计的,而且主要设计者之一是她曾经的学生。母亲欣慰地笑了,宛如绽开的梅花,唯一遗憾的是由于母亲长期病痛在身,没能亲自看到过去的旧馆和如今的新馆。如今,每当我想念母亲时就会来到学校老图书馆,在古朴的墙边走过,我仿佛能穿越时空和母亲对话。

晚年的母亲受困于老年痴呆症,卧床不起4年。父亲对母亲寸步不离,悉心照料。母亲弥留之际,父亲就像孩子一样扑在母亲身上痛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母亲的名字……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哭。他伏在母亲床头,握着她那枯瘦的手,泪水一直流淌。我站在门口,看着他担满风尘的肩是那么剧烈地抖动着,他花白的头发又何尝不是落满霜花呢?母亲缓缓醒来了,看着父亲,用虚弱的声音说:“哭啥呢,我会好起来的……”

她吃力地抬起手,给父亲擦去眼泪,执手相看泪眼,却无语凝噎。

父亲母亲之间,没有任何虚无的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就这样简单。他们都不是信宿命的人,但他们认为既然走在一起,就要好好走下去。

时光不多了,在彼此的目光中,他们都懂得在各自心里,总有一块永不荒芜的青葱属于彼此。他们还是在离别中做最后的相守。母亲这一别,就是阴阳永隔。她带着对父亲无限的牵挂,永远地离开了父亲。

丁亥年正月初一,母亲去世一个月。清晨,一炷香,一盂粥,一碟水果,供奉在母亲的遗像前。那天,父亲打开一只皮箱,里面放着整整一箱父亲和母亲相识60多年的来往信件。发黄的信纸见证着他们真挚的爱情,诉说着他们动人的故事……母亲去世,这对父亲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父亲晚年更加孤独,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家里书房的写字台旁,两眼直直地凝视着母亲的照片沉思,眼角缓缓落下两滴泪水。一天晚上,我去看他。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开电灯也没有开电视,黄昏逐渐吞噬了屋内的光亮。父亲一个人坐在卧室的沙发上,头微微抬起,呆呆地对着窗外渐渐变黑的夜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我站在卧室的门外,注视着父亲不知保持了多久一动也不动的剪影。

过了好久,我实在无法再忍受这黑暗中的寂静,打开电灯,父亲才注意到我的到来,我们相对无言。最后,父亲呆滞的目光中竟然默默地流下眼泪来,吃力地比划说:“年纪大了……感情脆弱……想起你母亲……都想哭……”边说边用手背擦去已经溢出来的泪水。

2013年农历腊月二十九,父亲再次发病,住进了ICU重症病房。在病榻侧,一阵阵呛咳使人恨不能以身代之。在清晨,在黄昏,凄厉的电话铃声会使人从头到脚抖个不停。那是人生的必然阶段,但总希望它不会来,千万不要来。2014年2月19日下午,我上医院探视他,父亲见了我,眼角缓缓溢出两滴浑浊的泪。他的神智还很清楚,嘴唇翕动着,含糊不清,断断续续说:“你母亲在等我……我要去找她……”

顷刻间,我泪流满面,抱住父亲,失声痛哭。“爸爸您不能死啊,妈妈在天堂会保佑您的……”我眼里噙着泪珠,使劲地摇头。父亲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轻轻地握着我的手。我觉得在他的手上有股暖流涌到心中,弥漫到我的全身,又浸出眼眶,缓缓淌至唇边。我紧握着父亲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

2014年2月22日凌晨5时,父亲去了,走向安息,走向永恒。留给我无法述说的隐痛,因为失去父亲我隐入孤寂,我把得到的又还给了空冥;我突然被抛向了失落,而这失落是我生平第一次体味到的。

送别父亲的时候,我思绪万千,泪如泉涌。来到父亲和母亲墓碑前,双膝跪在泥泞的土地上,久久没有动,趴在地上听着父亲和母亲的呼唤声。

我的父亲母亲相濡以沫60年,有艰辛、有坎坷,但更多的是充实和欢乐,他们给我们留下的是美好的记忆、无限的爱和生活的力量。人无南山之寿。但我们知道父亲母亲还跟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经常记起、谈论父亲母亲,努力让我们自己生活的每一天充满欢乐,也充满爱。

傍晚,我在回家的路上仰望天空,天际里多了两颗星星。我知道,那是父亲和母亲在看着我。微风拂过,我仿佛看到父亲和母亲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缓缓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他们虽然不说话,但我却读懂了他们慈爱的眼神。在父亲和母亲的目光里,我读懂了一种博大的亲情,那是一种江海般宽大的胸怀,一种升华的父爱母爱!我缓缓向远处望去,忽然觉得父亲和母亲还没死,这里埋葬的只是他们的骨灰,而他们的灵魂仍然活在我的心中。我相信他们那双慈爱的眼睛,仍关注着我的生活,贯穿我的一生。

(作者系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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