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了,先是偷偷地,后来便大张旗鼓地来了。先是墙角的一抹绿意,后来便是满眼的葱茏了。
我住的地方,窗外有一株不知名的树,冬日里枯枝如铁,杈于灰白的天空中,颇有些倔强的意思。我每每伏案至深夜,抬头便见它黑魆魆的影子,在路灯下摇曳,如同老人干瘦的手指,向天空抓挠着什么。而今却不同了,先是枝头鼓出些嫩芽,极小的,青白色的,像是婴儿的拳头,怯怯地攥着。过了三五日,竟舒展了,成了叶子,油亮亮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显出几分得意来。
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冬日里裹着厚重棉衣、缩颈疾走的影子,如今也舒展开来。女人们尤其敏感,早已褪去了臃肿的冬装,露出或纤细或丰腴的肢体来。她们走路的样子也不同了,脚步轻快,裙裾飞扬,仿佛整个人都要随着春风飘起来似的。男人们虽迟钝些,却也换上了单薄的衣衫,面色也不似冬日里那般青白,竟有了些血色。
小贩们的吆喝声也活泛了。冬日里卖烤红薯的老头,如今改卖起了冰糖葫芦。他那沙哑的嗓子喊出“冰糖——葫芦嘞——”的调子,竟也带了几分欢快。孩子们围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手里的纸币攥得紧紧的,只等那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递到手中。得了的便欢天喜地跑开,未得的便眼巴巴地望着,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公园里的长椅上,坐满了人。有闭目养神的老人,有相互依偎的男女,也有带着孩童嬉戏的父母。那孩童最是有趣,跌跌撞撞地跑着,忽然被一朵小花或是一只蚂蚁吸引了注意力,便蹲下来,专心致志地研究,全然不顾父母的呼唤。待父母走近了,才如梦初醒般抬头,脸上还带着发现了新大陆的惊喜。
河水也解冻了,潺潺地流着,映着阳光,碎成千万片金箔。岸边的柳树垂下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摆,不时在水面上点出一个个小小的涟漪。有闲人拿了钓竿,坐在河边,一坐便是半日。未必真能钓上什么鱼来,不过是贪图这春日的阳光与宁静罢了。
菜市场里,春菜上市了。嫩绿的菠菜,洁白的春笋,还有那不知名的野菜,都水灵灵地摆在摊位上。主妇们精挑细选,与小贩讨价还价,声音虽大,却无恶意,反倒显出几分生活的热闹来。买好了菜,三三两两地结伴回家,路上还不忘交流些烹饪的心得或是家长里短。
学校里,孩子们的读书声似乎也响亮了些。课间时分,操场上满是奔跑的身影,欢笑声此起彼伏。就连那平日里最严厉的老师,站在阳光下,看着这群生机勃勃的孩子们,眉目间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然而春天也并非全然美好。春雨绵绵时,街道上便泥泞不堪,行人不得不踮着脚尖,在泥水间寻找落脚之处。那卖糖葫芦的老头,也只能缩在屋檐下,望着密密的雨帘叹气。公园里的长椅湿漉漉的,无人问津。河水变得浑浊,匆匆流去,再也不见那金箔般的阳光碎片。更有那“春瘟”之说。老人和孩子最易染病,医院里便多了咳嗽发热的病人。医生们忙得脚不沾地,开出一张张药方。药房前排起长队,人们脸上带着忧色,手里捏着处方,不时探头看看前面的队伍还有多长。
窗外的树,在雨中静默着,新长的叶子被雨水洗得发亮。一只麻雀躲在枝叶间,羽毛湿漉漉的,显得格外瘦小。它不时抖抖身子,甩落几滴水珠,然后又缩成一团,等待着雨停。
雨过天晴后,春意更浓了。阳光晒干了地面,行人又多了起来。小贩重新摆开摊子,公园里又有了笑声。窗外,那树上的麻雀早已飞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嫩叶间翩翩起舞。
春天便是这样,有晴有雨,有欢笑也有忧愁。它不管人们的喜恶,只是按着自己的节奏,一步步地走来。先是试探性地露出一点迹象,待人们习惯了,便突然展现出全部的力量,将整个世界裹挟进它的生机之中。
人们常说“一年之计在于春”,农民忙着播种,商人盘算着一年的生意,学生定下新的学习计划。
春天终究是要过去的。当人们习惯了它的存在,当绿叶不再新鲜,当花开成了常态,夏天便悄然而至。那时的春天,便只能存在于记忆之中,或是文人笔下的文字里了。
所以,趁春意正浓时,不妨放下手中的琐事,去看看那新绿的叶子,听听那欢快的鸟鸣,感受那温暖的阳光。因为春天,就像青春一样,稍纵即逝,再回首时,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作者系2023级汉语言文学(师范)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