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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微光

来源:湖北大学报 作者:吴含韵 编辑:邓银铖 时间:2025-04-29 字号: 【大】 【中】 【小】

潮湿的霉味裹着冷风钻进衣领,我穿过老小区曲折的楼道,脚下的台阶裂着细缝,缝隙里嵌着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污垢。这是栋上世纪的红砖楼,墙皮斑驳得像老人皴裂的皮肤,楼门口歪歪扭扭挂着“地下室出租”的纸牌,字迹被雨水洇得模糊。

我停下脚步,敲响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后传来窸窣的响动,许久才开了一条缝。男孩的脸隐在阴影里,隐约看得见他发黄枯瘦的脸颊,像是营养不良,校服松垮地挂在肩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他叫周远,高三,我是他从校园论坛上找来的物理家教。

第一次试课时,周远坚持用语音通话。“家里信号不好。”他解释。我没多想,直到收补课费时,转账账号是个女性名字,备注写着“补课费”。我们这才察觉,微信那头或许根本不是周远本人。

推开铁门,逼仄的空间让人窒息。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被一道褪色的布帘隔成两半,帘子一侧是周远的折叠床,另一侧堆满了矿泉水瓶和旧课本。墙角摞着用广告单钉成的“错题本”,字迹挤在传单的空白处,像一群挣扎着逃出牢笼的蚂蚁。周远的姐姐周晴正蹲在过道煮挂面,电磁炉的插头连着楼道公用电箱,看到我来了,连忙用身子挡住锅,显得有些局促。

“老师喝水。”周晴端来一杯白开水,塑料杯沿缺了口,她低头用袖口擦了擦,耳根发红。她比周远大五岁,美团骑手的黄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身形比周远低一些,也是同样的瘦弱。聊了聊后才知道,他们的父母十年前在一场车祸中丧生,肇事者逃逸,姐弟俩没有拿到赔偿费。为了供养弟弟,周晴退了学,白天在厂里上班,晚上送外卖,凌晨还接一些洗衣店的杂活,一人打三份工,忙得连轴转。“小远聪明,就是缺人点拨。”她说这话时,眼睛盯着锅里翻腾的面条,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我没有收补课费,每周来三次,教周远画受力分析图,讲机械能守恒定律。他很认真也很懂事,做题时非常专注,草稿纸写满便往胳膊上誊,小臂密密麻麻全是蓝色圆珠笔印。有次下暴雨,地下室成了水帘洞,周远打着伞蜷在床上刷题,雨滴砸在伞面的声响混着笔尖沙沙声,伴随着这奇异的声音,一种难以言说的苦涩在我心里滋生。

周远怕费电,常常在晚上借着楼道里的声控灯看书,微弱发黄的声控灯映在他发黄的脸上,照在他密密麻麻的错题本上,错题本的墨迹被雨水晕开,成了团混沌昏暗的蓝。

周晴总在奔波。她的电动车后座绑着褪色的保温箱,里面常年飘着油渍味。有回箱子被撞瘪了,她蹲在马路边上捡洒落的餐盒,手指被热汤烫得通红“这单要赔两百……”她用龟裂的手数着皱巴巴的零钱,指甲缝里沾着永远洗不净的泥灰。那晚姐弟俩的晚餐是半包方便面,调料包结着硬块,周远掰碎后泡进开水,把面推到姐姐面前。谁也不知道明天与意外谁会先到。某个深夜,周远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强装冷静的声音轻轻战栗着:“老师,我姐走了。”美团骑手群的消息截图在屏幕上闪烁,照片里是一辆扭曲的电动车,保温箱碎片散在血泊中,像摔碎的月亮。

我冲去地下室时,周远正在打包行李。他的错题本被雨水泡胀了,公式在纸浆里凌乱着,好像要飞走了似的。“车间包吃住,一个月三千。”他把姐姐的工牌塞进书包,铁牌边缘割破了手指。最后一堂物理课永远停在“机械能守恒定律”的章节,草稿纸上的橡皮屑被风吹散,像一场没能落地的雪。

我在楼道里帮他打包着行李,跺了跺脚,声控灯发出微弱的黄光,随即“滋滋”一声熄灭了,地下室的灯坏了,他也走了,我再没见过他。

后来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外卖员,瘦高的身子上披着松垮的外卖员制服,我怔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拉住了他,对方掀开头盔,露出一张沧桑的脸:“认错人了。”他嘟囔着钻进车流,保温箱上的美团logo褪成了惨白。

经过那个老小区时,我总会不自觉地往地下室的方向看,可惜已人去楼空。槐絮落在肩头,我想起来:周晴的电动车灯修好过三次。那些没讲完的题,没兑现的承诺,没送到的外卖,都成了生活裂痕里的尘埃。

或许这就是活着:用没水了的圆珠笔计算未来,用传单背面写满希望,用尽力气在机械能守恒的公式里,算出一点点向上的可能。

(作者系2023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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