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轻舟曳起一道道细微的波纹,它自昭君故里——兴山荡来,在烟雨中朦朦胧胧,若隐若现。我极力回想舟儿的轨迹,想忆起它是否到过香溪河,是否见过桃花鱼,是否看过昭君离家的身影,而如今它又要漂往何方去呢?
我,便是这行舟之人,我将荡涤我的灵魂,思索我的来处,探寻我的归程。
我来自兴山,三岁之前,我都生活在这座美丽的县城。兴山的自然风光令人心向往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它的美也依然令我魂牵梦萦。家门前的溪水澄澈见底,不时还游着几尾鱼儿;石砌的深井稳稳地坐落在道路一侧,奶奶总告诫我不要靠近;碧绿的菜畦里种着韭菜和蒜苗,玉米田里挺立着一个个健硕的士兵……清晨,你能听见生生燕语明如剪;风来,闻得竹林簌簌响一片。小时,我爱站在门前的高坎上,眺望远方连绵的山群。晴朗时,阳光会为它勾勒出一道金边,天阴时,雾气弥漫,云烟滚滚,山天交融,俨然如一幅水墨。还有那不离不弃的黄狗、花猫,大片的猕猴桃园,错落有致的茶叶田,皎洁月色下排排蹲在门口,让人生畏的癞蛤蟆……这种种,都使我难以忘怀。我醉心于故乡的四季,醉心于那片热土上的每一个晨昏。
兴山的美好人文也同样使我挂念不已。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邻居冯爷爷,他是一个养蜂人,他家门旁有个蜂箱,蜜蜂总是“嗡嗡”地叫着,在蜂箱周围盘旋飞舞。每次我去他家串门,都要经过这个蜂箱,因为年岁小,心中自然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这蜜蜂蜇上我一口。冯爷爷看见了总是笑眼盈盈,热情地领我去他家吃饭。虽然饭菜的味道早已淡退,冯爷爷的面孔也早已模糊,可那个亲切近人的形象依然烙印在我的脑海。若有机会,多想再尝尝他的手艺。
当然,兴山承载的最多的还是我与爷爷奶奶的生活记忆。那时父母在城里打拼,大多数时候我都与爷爷奶奶待在一起。奶奶是个会做生意的女强人,在老家经营着一家小卖部,而爷爷是个研究花卉种植的老师,门口的猕猴桃园是他的试验田。爷爷奶奶对我很好,爽歪歪饮料瓶攒满了一大蛇皮口袋——那是我喝出来的战绩。奶奶去进货时,淘气的我非得像狗皮膏药似的跟着,她便备好背篓,带我一同坐车去。回来已是雨夜,天色漆黑。她打着伞,手拿电筒,背着在背篓中咿咿呀呀的我,一路走回家。奶奶的身子胖胖的,个头不高,却温暖有力,让人倍感心安。爷爷则喜欢走“文艺风”,天气好时他便领着我去街上逛,带我寻找一种可爱的果子——刺泡儿。这种果子在道旁自由生长,摘下拍拍灰就能下肚,一口咬破,味道甜美,令人唇齿生津。小腹中堆攒了这美味的刺泡儿,道上也充斥着爷孙俩的欢声笑语。现在回想,幸福原来如此简单。
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便离乡入城。掐指算算,最近一次回到兴山还是十一年前,那里的房子转卖给了别人,奶奶已然长眠,爷爷年事渐高,我也长大成人。我知道,兴山现在建设得很好,但我不知,那里是否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兴山是我的来处,我的骨肉里永远携带着故土的芳香,我的身体内永远流淌着真诚、纯朴、原始的血液。我诞生于不染尘俗的自然之地,也渴望归于美好自由之所。
大学文史课上赏析到鲁迅的《故乡》,说他“始于蓬船,终于蓬船”,循环在归来离去的圆圈中。而我多么想再回到记忆里的那片柔软栖息地、宁静温柔乡,让记忆的轻舟始于兴山,终于兴山。以前总说学习任务重,难得归乡一趟。近来父母说有空带我回去看看,那时我定要向长天大地释放出我的思念之情。
故乡教我肆意、昂扬地生长,我也希望以己之力回报它。它用爱和宽广滋养我,将我送出山林,我誓以感恩之心润泽它,保它美丽如初。它是我的养育者,我亦想成为它的守护者、建设者。我仍乘着这一叶轻舟,胸中怀揣着对故乡的挂念,前方也许有风浪,但我深知,我身归处是吾乡,我心安处在故土,那里安睡着我最纯真的记忆。
我漂着,我将摆渡我的灵魂,铭记我的来处,坚定我的归程。
(作者系2023汉语言文学(国家基地班)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