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气裹着零星的鞭炮声肆意蔓延,推开舅舅家的雕花木门时,我的肩头还落着细碎的雪花,可屋内升腾的暖意瞬间将寒意都融化。圆桌旁的亲戚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家长里短,铜火锅咕嘟咕嘟地吐着白汽,羊肉的鲜香混着橘子皮的清香,在空气里酿成浓稠的年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欢声笑语在屋内不断回荡。长辈们回忆着往昔的岁月,孩子们在一旁嬉笑玩耍,时不时传来清脆的笑声,为这热闹的氛围增添了几分灵动。
终于,这场温馨又喧闹的聚餐在大家的意犹未尽中渐渐落下帷幕。舅舅喝了不少酒,脸上泛着红晕,眼神略显迷离。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阳台,找了个舒适的躺椅坐下,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想在这片刻的宁静中,消化这一晚的热闹与疲惫。
我泡上了一壶舅舅最爱的铁观音,想着送去给他解解酒。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刚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小桌上,他便睁开眼对我说:“你还记得你初中的英语老师吗?”
曾老师是我初中的英语老师,他与舅舅是同窗挚友,更是同乡情深的伙伴,和母亲亦是相识多年的旧交。也正因如此,在学校里,曾老师对我也就格外“关照”。可这份“关照”,在当时的我看来,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那时我的英语成绩常常在及格线边缘苦苦挣扎,费尽心思却还是错误百出,始终不得要领。每当曾老师检查我的作业时,眼神中总会透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这个单词拼写错了,怎么这么粗心!”
“这个语法点我讲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不会!”
“这个句子的理解完全偏离了原文的意思,重新再读一遍!”
他的批评声让我感到无比的羞愧和委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只能在曾老师的“压迫”下偷偷哭泣。
“曾老师走了。”
舅舅的话混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气,砸进死寂的空气。老式挂钟的摆锤在光影里晃晃悠悠,我握着壶柄的手猛地收紧,滚烫的水在杯口溅出细小的水花,在杯沿凝成剔透的水珠。窗外开始放烟花了,一下又一下,我好像回到了初中的那个时候。其实我并不讨厌他,那段日子是他的批评声为我逐渐打开了英语世界的大门。
中考结束后我考上了心仪的高中,在一个空闲的午后,我漫无目的地踱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初中母校的门口,也在这里偶遇了曾老师,虽然许久未见,但还是十分亲切,他还询问了我的英语成绩,在他的帮助下,我的英语成绩还算理想,没有拖后腿。树荫下的畅谈持续了整个午后,直到暮色爬上树梢,我们才挥手告别。
那时的我怎么会想到,这竟是最后一面。
后来的日子,如同一场永不停歇的奔赴,忙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我紧 紧 笼 罩 。 我 在 生 活 的 浪 潮 中 奋 力 挣扎,为学业挑灯夜战,为未来不停地忙碌,那些琐碎的日常如潮水般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淹没,让我无暇顾及心中那处隐秘的角落。
直到某天黄昏,校园广播突然响起了那段熟悉的旋律,我抱着书本和复习资料愣在了走廊,静静地看着晚霞把教学楼染成琥珀色,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样。三月的微风掠过发梢,吹散了淡淡的花香,却怎么也吹不散我眼底泛起的涟漪。
那些藏在办公室抽屉里的英语阅读本如今早已泛黄发脆,红笔批注却依然醒目。我没能去送他最后一程,这份遗憾像枚细小的刺,在每个翻开英语书的瞬间,都不断地刺痛着我。
我想,他大概是知道我一直记着他的。那些在办公室里共度的清晨,那些带着笑意的调侃,早已如同深深浅浅的刻痕,刻进了我的生命里,成为我生命中无法磨灭的印记。即便岁月流转,人事变迁,那份回忆,也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作者系2023级化学(师范)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