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和奶奶住在连队里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里充满着我对童年大部分的回忆。
记忆里,爷爷是个不善言辞的小老头,在爷爷家,院门口有个横倒着的木桩——那是爷爷的座椅。
母亲告诉我,在爷爷家待得最久的一次,是我断奶的时候。小小的我从妈妈的怀抱里去往了奶奶的怀中。我看着母亲哭着离开,爷爷抽着旱烟坐在木桩上,笑着挥手。
自我有记忆起,在爷爷家待着也鲜少有爷爷的陪伴,我总是躺在客厅的木椅上看着电视,而爷爷总是和他的朋友打麻将或是坐在门口木桩上呆呆地对着马路发呆。
不过有时,爷爷也会带着我去田野里玩耍,我看着高过天的玉米地,透过枝叶缝隙望着天空,听着时不时传来的鸟鸣,爷爷就会在地头,抽着烟笑盈盈地望向我。
爷爷钱不多,可是在我每次来时,必定会带我去连队上的小卖部。记忆中,小卖部的柜台十分高,高得我看不见小卖部到底卖些什么东西。这时爷爷总会抱起我,我伸出稚嫩的小手,指着柜台上的东西,“爷爷,我要吃这个。”小卖部卖很多东西,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几毛钱一个的西瓜泡泡糖和营养快线,爷爷总会给我买好几个“小西瓜”揣进我的兜里,佯装严肃的样子告诉我,“没味了就吐掉,不要咽进肚子里。”然后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顺着小路把我带回去。
爷爷家有头很大的猪,到了饭点,奶奶去给我们做饭,爷爷就搅拌起了猪食。黄色的糠拌着一些我不认识的食物,冒着热腾腾的雾气,倒进猪槽,爷爷抱着我透过猪栏,看着拱食的猪。
猪圈后面,是一片不大的地,里面种了韭菜、葱和一些长得快的作物,剩下的地方则是种上了西瓜。每到夏天,我就会跑到地里,小心地避开瓜藤,俯下身子去观察小小的西瓜。爷爷总会趁我不注意从背后吓我。“等西瓜再长大点,爷爷就给你宰瓜吃。”
后来奶奶走了,猪圈和后院的地就荒废了。爷爷就被父亲接回家里住了。爷爷刚来时,我从他身上好像看见了断奶时被送去的我,可是没有一个人再笑得出来了。悲伤的气氛充斥着整个家里,爷爷好像变了一个人,从他来后,我再也没见到他笑过。因为家里没人吸烟,爷爷的口袋里塞了几十年的烟慢慢不见了,偶尔想抽,也是独自下楼,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点上一支烟,木讷地望着天。
爷爷年龄也有些大了,没了奶奶的照顾,自己做有些事时,也开始觉得吃力了,父亲总会抽出时间去帮他。爷爷好像变成了一个比我更小的小孩,不过他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具体就体现在回来后一尘不染的家里,母亲也会埋怨爷爷不要累着自己,这些事她来做就行。看着父亲悉心照顾爷爷的模样,我就常常想起一句话“像这样哄孩子的儿歌,你从来没给我唱过”。可父亲又何尝听过呢?我们三个好像都是可怜人。
后来爷爷也住进了医院,那栋楼住的都是看不见明年春天的人,相比于其他楼,这栋楼里传来最多的就是哀号声和哭声。爷爷一直不知道,因为爸妈不敢告诉他,我更是不能说。我能做的,最多就是一放学就赶来医院,坐在爷爷旁边多说几句话罢了。
爷爷的病越来越重了,咳嗽声从某天开始就没停过。父亲总会强挤出笑脸,给爷爷讲着小时候的事情。“等明天开春,让你孙子骑着车陪你到公园遛弯去。”可是那时的我并没有学会骑自行车,爸爸在骗谁呢?我也笑着对爷爷说,等开春了就陪爷爷去广场遛弯。
可爷爷还是没等到第二年春天就去找奶奶了。短短几个月,父亲的面容好像苍老了十岁,我又披上了麻布白衣,坐在了几个月前相同的位置,木讷地叠着纸钱。只是不远处躺着不动的人,从奶奶变成了爷爷。
可能是奶奶想爷爷了,让他一起去作伴吧。
爷爷葬在了奶奶旁边,一个小小的土包变成了一个大土包,父亲在坟前栽了两棵松树,这是唯一一种在新疆的冬天也能绿着的树了。每次去看爷爷奶奶,风就止不住地往脸上刮,烟呛得我总是回头抹眼泪,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两棵不高的松树——那是爷爷没等到的春天。
(作者系2024级化学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