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世纪九十年代,余华的小说发生了明显的转型,开始转向对人类生存现实的关注,思考生命的本真。虽仍然是对苦难的叙说,但也穿插着对人性温情的书写,一方面触碰现实苦难的痛点,一方面又给予人性温情的救赎,并从中探寻生命存在的意义。
《许三观卖血记》主要就是围绕着主人公许三观的十二次卖血经历展开的,卖血就是本文的线索,而这件事本身就带有强烈的悲剧意蕴,每一次卖血都代表着许三观人生中的一次苦难,也意味着许三观的人生中的一次牺牲。这部作品中的语言趋向温和与幽默,因此即使叙述卖血,也并未给读者带来视觉上的直接冲击,余华在平淡的语言中关注生活的苦难,又在苦难中看到人性的温暖与和谐。在这部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人性恶”向“人性美”的复归。
《许三观卖血记》中,主人公许三观无疑是这部作品中的灵魂人物,余华为把许三观放入一个非同寻常的时代背景下,在特殊的时代中,他所要经历的磨难仿佛大雾下的路,在作者的娓娓叙述下慢慢浮现,直至路的尽头。许三观的苦难和他面对苦难的姿态构建起了这部作品的主题,而对许三观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也极具特色。
许三观所经历的所有苦难,最终都绕不过“卖血”,卖血是他最后的底气和退路,也是开启新生活的希望。这听起来是很荒唐的,但在那个环境中,村里的人们都以能够卖血为荣。娶媳妇、养孩子都得靠卖血,血在他们看来等同于一种值钱的“力气”,这是人在苦难下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生活对他们来说仿若一只猛兽,光是与生活博弈,就要花光所有的力气。许三观在与生活的十余次搏斗中做出了这种选择,这本该是感到悲哀的,但许三观展现出的是一种坚韧和顽强的姿态,坚强地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原本灰暗的生活,因为许三观身上的坚韧而仿若变得充满希望。
余华怀着一种悲悯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以许三观为代表的底层人民的苦难,透着对人们现实生存困境的思考,思考着人们生存的本质意义。在余华的这种悲悯情怀下,许三观的形象有趋向温情的一面。有的人,即使是身处黑暗,也能为别人带来光明。许三观就是这样的人。余华在很多作品中都写到了父亲这一形象,许三观作为父亲,就是一家人的支柱,是家庭的守护神。余华在这部小说中,一边直面现实中的苦难,一边又书写苦难下所隐藏着的人性的温情。在苦难与温情中,展现“许三观们”与生活博弈的勇气与坚韧的品格。正如余华自己所说:“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而应该是向人们展示高尚。”在经历了先锋小说的发泄后,余华的确转向了对生存苦难下的人性美的书写中,在《许三观卖血记》中,生存的苦难被用一种幽默的语言风格和重复叙事的手法缓解了,更突显出人性美的力量。
同时,余华在苦难的救赎中思考了人在面对生存苦难时的生命意义。在《许三观卖血记》中,我们所能看到的许三观的生命价值和意义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卖血,而在许三观自己的观念中仿佛也是这样的。他以能够卖血为荣,因为卖血他娶到了媳妇,有了圆满的家庭,让全家生活得更好,卖血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度过困境。血液好像就是生命给予他最好的礼物,不仅支撑他活下去,也支撑起了整个家庭。在这部作品中,我们好像看不到许三观对于生存苦难所做出的其他努力,因为在他的观念里,那些“肉里的力气”并不值钱,他的整个人生都是靠生活的苦难逼迫着他前行的,是一种被动承受的状态。靠卖血渡过难关好像是一种在苦难中挣扎向前的选择,实质上却是一种逃避行为。每当面临困境时,不管是他还是许玉兰,想到的都是“你再去卖一次血吧”,血液与他的生命本是息息相关的,但现在仿佛变成了他的生命的意义就是为了卖血而存在的,一旦不能卖血了,他的生命意义和存在价值就无从找寻了。在他还能卖血的时候他可能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因而在最后不能卖血时才会感到更大的悲哀。他最后的哭,可能也就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生命没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了,他不再是一个被需要的人了。这就又回到余华所探寻的永恒的主题,即生与死的关系,生命的意义所在。余华想要寻找到一条对生存苦难的救赎之路,通过对苦难的超越和升华,获得生命的意义。但是在《许三观卖血记》中,对苦难的救赎使得苦难在人们心中的悲剧色彩被削弱了,成为与人们的生活相连的一部分,而在与苦难的对抗过程中所展现的生命意义也由此消失了,但从许三观身上我们却找不到生命的真正意义,许三观所谓的生命意义的实现实质上是对生命意义的消解。
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是他转型的代表作品,成功塑造了许三观这一具有代表意义的典型人物形象,用温情的语调讲述了以许三观为代表的底层小人物们的生存苦难,通过对人性美的呼唤实现了对苦难的救赎。但同时余华笔下对苦难的救赎却蕴含着更深层次的悲哀,从中也引发出对生命意义的再思考。
(作者系 2019 级汉语言文学(国家基地班)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