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曾经生活在关中的人,厚重的黄土和高亢的秦腔一度成为我儿时最浓墨重彩的记忆。在我第一次读完《白鹿原》之后,我得出了一个令自己也感到诧异的结论——原来我从未真正懂得关中。《白鹿原》把我原已熟悉的生活从记忆中剥离,置于一个我可以冷静观照的视界上,于是,从渭河平原五十年的变迁史中,我看到了中国农民在时代洪流中的生存奋斗与飘摇起落。
历史常常因其深邃宏大而显得难以捉摸,但是对于白鹿原上的农民来说,他们为了生存而种的每一粒粮,纺的每一匹布,喂的每一头牛,都是实实在在可以触摸到的。那些祖祖辈辈生活在白鹿原上的人,无疑是中国农民的象征。而白鹿原,则是乡土和大地的象征。
那片普通却又神奇的黄土地,丰收过颗粒饱满的粮食,也盛开过妖艳美丽的罂粟;养活过世世代代的农民,给予他们希望,也因干旱瘟疫肆虐而颗粒无收,夺人性命;它接纳辛勤耕耘的庄稼汉,也收容因饥荒而亡的难民尸体。这片土地与粮食息息相关,而粮食又与百姓的生存紧密相连,在天灾人祸面前,每一个小人物都显得微不足道,可正是因为每一个小人物的挣扎生存与艰辛奋斗,历史才变得可感可触。
小说中有一幕白嘉轩带领乡民“伐神取水”的重头戏,充满浓郁的悲壮色彩。一场异常的年馑降临到白鹿原上,旱相一直持续到八月十五中秋节。苦等天降甘霖无果,白嘉轩决定遵循古老的仪式,率领乡民“伐神取水”。他跪在关帝庙的槐树前,将烧得通红的铁钎从左腮穿过右腮,以此向神灵表达祈雨的虔诚。然而雨水未至,干旱继续炙烤着大地,万般无奈之下,白嘉轩只好向土匪借粮,但是藏在祠堂的救命粮却惨遭外乡难民疯抢,走投无路的白嘉轩只好让自己的小儿子白孝武冒着生命危险进山换粮,但是换粮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后,一场难得的甘霖重新滋润了干裂的土地,可是紧随其后的一场瘟疫,带走了鹿三的妻子,带走了仙草,也带走了原上众多乡民的生命。在天灾人祸面前,人似乎无能为力,但是无能为力并不意味就要逆来顺受。对白鹿原上的农民来说,战争、饥荒、瘟疫,每一件都可能是灭顶之灾,可是他们在一次次灾难中坚守土地,挣扎求生。面对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无常,他们会畏惧会迟疑,可是他们从未屈服,因为他们知道,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白鹿原上的每一个鲜活个体,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他们或漫长或短暂的生命述说着生的艰辛与死的苦楚,映照着历史的波诡云谲和世事变迁下的人生百态。从抗议政府征集粮食到火烧白鹿仓,田小娥与黑娃从私奔到黑娃加入农协砸祠堂表达对封建礼教的不满,白孝文从彻底堕落抢舍饭到解放后成为滋水县第一任县长, 以及白嘉轩时刻挺着笔直腰杆的模样到最后变成如老狗一般的姿态。《白鹿原》在半个世纪里,向每一位读者讲述着那些有关生与死、情与仇、仁与义、崇高与卑劣、忠贞与淫荡、传统与变革的故事,中国农民沉重而又艰辛的生活日常,以及他们与命运不屈的抗争就在这一幕幕故事里娓娓道来。
巴尔扎克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在我看来,陈忠实的小说《白鹿原》可以称得上是一部中国农民的生存史。中国传统的农耕文化和宗教礼法在白鹿原上得到生动体现,不仅如此,中国近代史上发生的每一件大事也与白鹿原上的子民息息相关。虽然有以白嘉轩为首的封建顽固派在内心抗拒着变革,但是他们的生活依旧不可逆转地卷入整个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皇帝、大帅、军阀、县长、乡约、族长、长工、土匪……这些角色陆续登上历史舞台,在冥冥之中见证着白鹿原上的世态冷暖和时代变迁。
每读《白鹿原》,我都会有一种历久弥新之感。在陈忠实先生的一字一句间,儿时住在关中大地上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可记忆中的渭河平原又仿佛在每一次合上书页后变了模样。那儿的地,那儿的土,那儿的人,随意单独拿出一样都可作为一本深邃厚重的书,让我在流逝岁月中细细体味。
(作者系2019 级教育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