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看见爱尔兰诗人的《当你老了》,“当你老了,头发白了,睡意深沉……”指尖掠过一行行诗句,心里一念,老而不惧老,老而有质感,大抵就是如此吧。从未想过自己老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希望能优雅一点,从容一点。
老了,就隐居到深山里去。林子不用太密,但也不能太疏,就三三两两,凑成森。李白说,“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可是我这林子看不见鹿,也听不到钟。偶尔有松鼠光顾,圆溜溜的大眼睛,默默看着这山中生灵。
在这山中筑一间草庐,去稻田里挑黄灿灿的稻草,和着秋天的风,丰收的喜悦,一齐铺在草庐上。屋里应有几卷书,或放在枕边,或放在架上。门前是一畦菜地,里面种点土豆和白菜,还要种一些菊花,不用成堆,零零星星几簇就好。等花儿凋谢了,把枯萎的花骨朵都拾回来,做一个菊花枕头,枕着一袋清香闲闲翻书。屋后是一片竹林,“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多么幽深清净的意境。不远处,是邻居。不要多,三五家,小小的院落零散地随手丢在山野里。读诗的时候,就能看见邻居家的茅屋顶上炊烟袅袅。
深山里的日子,布衣素食。衣裙是麻布的,或者是棉的,素淡,朴实。也学着用草木染色,靛蓝浸入麻布里,染色深处便成了大海,而浅处颇有渐变之感,宁静深邃。还有千层底的布鞋,那时候总要后悔少时贪玩,不沾半点女红,老来难学艺。但也不恼,照着鞋底画个样,一裁一剪,一针一线,做好后还要在脚尖绣一朵兰,水灵灵开在脚步间。晨起读书,读累了,就踩着小径慢慢地散步,看着太阳从山间升起来,一蹦一蹦。路边有篱笆,上面缠绕着辛夷花,粉的,紫的,还有蓝色的。青草丛里,藏着作揖的野兔,忽然就没了踪影。推一下柴扉,几声犬吠就随风而来。主人轻声唤着狗,一边招呼我进屋,脸上全是安静的光阴。这就是人间吧。
下了一场雨,吧嗒吧嗒,随茅草落下。雨后背着箩筐去捡蘑菇,并不喜欢吃蘑菇,只是觉得采蘑菇颇有乐趣。在草丛里刨来刨去,青头菌刚刚冒了头,伞柄还掩在草里;那高高伫立的是鸡枞菌,有鹤立鸡群之感;还有发霉了一般的白葱菌,味道却是极佳。也捡枯木上的木耳,把那些柔软的小东西兜在衣襟里,歇在一株古树下,静静等风来,听风吟唱古老的童谣。桃花开了一山又一山,远远望去如霞染。就这样看着,不去打扰。河水是清凉的,河底必定有大石头,青石或是白石,圆滚滚一个。洗了的衣裳,就晾在石头上,不必害怕沾上泥,那石头啊,早已经过了岁月的冲刷。黄昏时,就坐在门前看天上的云,看它一抹一抹淡去,最后风一吹,就没了痕迹。
门前的坡地里,也学陶公“种豆南山下”,不论是蚕豆还是豌豆,都撒一点。等夏来,处处都是花香,处处都是蝴蝶。也种几株葫芦,随意伐了几棵枯木,搭个架,藤蔓顺着架子爬上来,叶子越来越密,遮住了那一片天空。后来开了花,颇有“一根藤上七朵花”的韵味。花落尽时小葫芦就探头了,一个一个垂吊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断了。先是青色,然后随着时间逐渐变黄。等黄得透彻了——瓜熟蒂落,摘下来,葫芦腰里缠一圈红丝线,写几个字: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等葫芦晾干,就着重阳写一封信,寄给山外的故人。在剩下的葫芦里,挑一个最小的,绕上长长的流苏,写上这样一行字:随心随性。墨迹未干,悬挂在檐下,随着风一荡一荡的。
有人说,老了,就想出世。时不时地去山里的寺庙拜一拜,带上最新鲜的花,点上最青翠的香。跪在蒲团上,一跪就是一天的光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修炼到老,唯有一字还放不下,念念不相忘。最后才明白世上并没有来日方长,只有车遥马慢。人越老就越喜欢回忆,偏偏又想不起来,这个时候最享受却是最难熬。细数这半世光阴,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隐居在山野里也好,在闹市开一间花店也好,常伴青灯古佛也好,都是在寻找一种心灵的归宿。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老了,就要老而无畏,老而无悔。而现在,正青春,更应爱你所爱,行你所行,不负时光,不负相遇。
(作者系2020级档案学专业类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