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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

来源:湖北大学报 作者:吴海宁 编辑:夏婕茜 时间:2021-05-24 字号: 【大】 【中】 【小】

我第一次听到华为的宣传曲《Dream it possible》是在2016年。

2016年,好像是很普通的一年。这一年,我正经历初三时光,可以说是“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的初体验。初三教我们班的语文老师总爱以听写的方式落实必考的基础知识,一向“以文字为己任”的我带着热情,顶住升学的压力。必然是要日日落实语文任务的。冬日的寒风吹不醒晨光,我却在每个松树沉寂梅花无言的早晨,苦读诗书,觅这珠玑字句中的苦趣。到底只是苦趣,牵引我奔跑在语文的旷野上的,除了浓厚的兴趣,便是那升学的压力,至于物理、化学、生物三科,我从来都是拖着种种不情愿,但仍是尽力地去学。

然而,在这本该一心扑在学业上,纯粹奋斗的一年里,我却遭到了不小的打击。我只记得当时像有一把把铁锤叩击着膝盖,疼痛蔓延至全身,我像普罗米修斯受鹰啄食内脏时那般痛苦———我膝盖处的旧伤又犯了。我在那个绚丽多彩的夏季,不能体味夏季的乐趣,被狠狠剥夺了追逐自由与奋力前行的权利。那段时间里,我总喜欢在早晨醒来后坐在床上,只是坐在床上,吟诵着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仗自叹息。”

由于是第三次受伤,又正巧赶上初三这一关键时刻,父母自然不会放松对这旧伤的诊断和治疗。在我们这样的小山城,只有一所较好的大医院,从四面小县、区涌来的病人数不胜数。于是,我们也只好抢着时间,在天仍未亮的冬晨便出发。空气变得像固态,一块块压进肺部,再在肺里被挤压、破碎,寒气便飕飕地剐着五脏六腑,双拐在寒气的攻势下失去了所有温度,我那僵硬的双手也难以控制住双拐愈演愈烈的“发抖”,幽紫的光萦绕着沉重的山岚,不似天女飘盈的衣袖,却像巫婆压抑的紫袍。山岚盘绕在墨绿的山腰,山上的丛丛松树直直地立着,根根松针镂上了薄薄的寒霜,冷艳而沉默。医院楼下墙角的一隅冻土,直愣愣地竖着几根枯竹。大理石料的花坛在寒冷的包围下更显死闷和笨拙,坛中瘦削的灌木枝丫,在风中颤抖着自己可怜的败枝。

冯姨为我找来一辆轮椅,奶奶和外婆轮流推着我的轮椅,忙碌穿梭在各个专家、主任的办公室。母亲,如张爱玲所言,像极了一只焦虑的小母鸡,忙着征询、比较各个专家的诊断建议。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从那一个接着一个进行的会议中,抽出星点时间,从省城打来电话,细致又焦虑地问着情况。他们看着我长大,到了我本可以报答他们时候,却仍是白发人育黑发人的窘境。一位位专家、主任,他们的言辞是那么的一致———手术吧,没有自愈的可能。更有一位博士主任,在见到我后,并没有询问病情,而是在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谑问道:“几岁了?”“十四。”我答。“那你恐怕就这点儿个子了,没法长高了。”罢了,手术影响身高倒不算致命,可如果因为手术而休学一年,下一届学生就不分文理科了,传闻体育也将成为必修课,那我要怎么用打着钢钉的腿去完成体育测试的考验?

当时我们已在医院待了一个上午,医院里的人少了不少,这时的我,我的亲人们都已是心灰意冷,不愿接受这异口同声的诊断。我十分确定,是时候该走了。冯姨这时候却提出再去见一个医生。我早就心如死灰,便连礼节也不在意了,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可是母亲还是愿意多见一位——哪怕我们心中都很明白,结论仍是不容乐观的。于是我被推进了一间坐诊室,那位医生已打开阅片机,光线在他的眼镜上收拢——他姓廖,他大抵四十五岁,他看起来很儒雅,他的嘴角还带着笑。看完我的核磁共振片子,他并没有先解释我的伤势,而是一笑——“哟,你以后会亭亭玉立啊,从骨线上看,个子会很高啊。”我“如听仙乐耳暂明”,于是,我们间的交流在一种极不寻常的轻松与融洽中进行着,我已忘了我那“严重的伤势”和休学的恐惧。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面前的这位廖医生,最后,一个护士来催促廖医生,说有位病人在病房等了很久了。冯姨便把我推了出去,廖医生追了出来,他停在我的轮椅前,躬下了身子,自然地将右手放在我的左肩上,轻轻拍了两下,目光紧锁我的双目,“你一定能好,你肯定没问题,相信我!”说完,他便匆匆跑向了远在另一栋楼的骨科病房。

一个高大的身影离开了,我却只是木讷着、呆滞着,生生地说了句:“老妈,你也听见了,我,肯定没问题!手术还是别做了。”一旁的冯姨开始缓缓地告诉我们:“去年,我弟弟发生车祸,整个手臂都出了问题,当时从县里赶到这里医治,骨科的主任们没有一个敢接下这场手术,最后找到廖医生,只有他接了下来,现在弟弟已经在做康复了……”听到这里,我觉得原本已为死灰的心,好像闪着点什么光。只是心田上方的天空半耿半昏,什么也看不清,让人没有了头绪。后来,父亲又托人去省里的医院到处打听,才最终决定不要做手术了。但我并不需要这些所谓更权威的诊断,从医生的手放在我肩上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有了答案。

后来,好容易父亲在双休日回到家中,决定让我回老家散散心。老家有一处土坝,夏日,萤火虫在蝉鸣中流动,可惜当时是三冬,大抵是一切皆已沉睡,没有丝毫光亮了。当天傍晚,父亲扶我上了土坝,我便不由自主地望向天空,灰色的幕上点缀着若隐若现的星辰,我很想睁大双眼,看清它们中的每一个,却被这半耿半昏的暮色迷茫了双目,怎么也得不到故乡这一片星野的光亮。失落在我的心头蔓延,生病的委屈,迷茫的未来,都压抑着我,让我喘不上气。冬天的白昼总是消失得很快,我和父亲不久便融入了黑夜,天已经被浸满了乌贼汁液。我却觉得眼前的汉江渐渐泛起了金波。抬头再次仰望,星星在漆黑的夜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格外清晰。在这片星野下,我终于看清了当时那在我心田中晦暗不明的光芒,我想起来廖医生的脸,想起了他那一件圣洁的白大褂。我想,我也终于看清了属于我的梦想——成为一名医生。

(作者系2020级公共管理类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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