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窗户未关严实,我坐的位置又离窗户极近,有些雨滴便随着风的牵引,跳落在我左侧肩膀上,凉凉的,起身将窗户关上了,指尖上也沾了些水珠。莫名地,我放下了手头的事,注视着指尖上的水滴,突然想起了潮和露珠。水啊,有时候气势汹汹携怒向前奔来,直到被足够猛烈的撞击撞回原地,怒意才会慢慢消去,但仍恢复不了平静;有时候挂在叶尖上的就那么一滴,将落未落,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便消失殆尽。
于是我想———不如写写我和水的故事吧。
小时候我同水并不是很熟,就一些日常生活要做的事,喝水、洗漱呀这样和水打一下交道。直到四五岁时一次回老家,我和水来了次意外的相遇。
当时爸爸在塘里划船,而我坐在从老家搬出来的一个高高的凳子上。现在想起来我爸给我整那么高的一个凳子坐在船上,确实如奶奶所说的有些糊涂了。不用我划船,坐得太高也没办法捞水玩,小孩子耐不住静,我呆坐了一会儿,便开始晃腿。开始倒是没什么,可就在爸爸叫我别晃船容易翻时,一瞬间的事,船翻了。
我与水意外地来了个亲密拥抱。
这过后我知道了一件事:不会游泳的小孩掉到水里是不会扑腾的。我在掉进水的同时丧失了所有感觉,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如果当时没有那个也在划船并且离我们不远的老伯,冬天我所穿的棉袄让我暂时浮起来也没用,反而是吸水带着我沉下约莫九米深的塘底吧。
现在想来,水太会蛊惑人心了,你伸出手去捧那么清清澈澈的一捧,它也就乖乖地躺在你的手心,趁你不注意之时从指缝中逃离。而要是想躺在它的怀抱里,感受一下被水包裹的触感,它便以最温柔的方式捂住你的口鼻,让你窒息无法逃离。
这次落水之后,便对水有些阴影了。一年后,爸妈单位组织去厦门旅游,因为没有人来照顾我,就把我一并带了去。去到海边时,孩子们都和父母一块儿玩耍,只有我哭得脸通红,死命扒在妈妈身上不肯下来,爸妈好一顿劝,才勉强肯让海水冲刷一下脚丫。现在看那时候的照片,五官紧皱的我同别人格格不入,虽然不是开心的记忆,那份对水纯真的恐惧倒也值得几分回味。
又过了几年,妈妈的朋友到我们这儿来玩,距离不远的湖算是这里最棒的景点了,便打算去那边划船玩。长大了些,儿时的阴影也慢慢消去,但真正坐在船上时,还是感觉心被绳子提了起来。害怕重蹈覆辙,我便窝在船里一动不动。正值夏季,湖里很大一块地方被荷花荷叶铺满,我不去理睬它们,它们倒主动来招惹我。宽大的绿色圆盘扫过我的肩膀,粉白的花瓣朝我这边倒过来,妈妈她们伸手去摘莲蓬,船晃晃悠悠地前进,我的神经绷得和弦一样紧。突然,一位阿姨向我扔了一个刚摘下来的莲蓬,我下意识去接,回过神来便赶紧收回了手,重新抓住被捏得皱巴巴的裤子。
但冷静了一下,发现不似我想得那般可怕。捡起了掉在一旁的莲蓬,把头埋在腿上,手垂在地上,慢慢地剥起来。吃过饭后便坐船返回,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我想或许一开始便只是在给自己不断地强加心理暗示吧。想通后就失去了继续害怕的理由,从那时起就解开了心结,不再那么恐惧了。
再后来我学了游泳,有时看着水花溅起的晶莹,随着手臂的摆动一层层地荡开,或是太阳直射下如鳞片状微微颤动的水面,都会感到十分愉悦。很多人爱游泳,或许是因为脱离平时生活陆地而在水中享受自由会让人觉得征服了水域吧。
会游泳后,渐渐喜欢上了水,滋生出一丝偏爱。总说水火不容,让人忍不住把火与水比较在一起,而我觉得火要略逊一筹的。水无需条件,就那么存在于身边,火却是要燃料、助燃剂和足够的热量才能诞生于世。当两者对上时,水可能被逼着升到天上去,但等时机来临,便是一场往脑袋上浇的雨,倾泻而下,连点点火星也全部灭掉。
就当我对水喜欢得紧时,它好像又撕掉了面具,冲着我狂笑了。
汉江堤上总是有很多人,有的人来这儿挑战游泳过江,有的人带着孩子在堤边上玩,有人就在岸边水浅的地方下水耍耍。我和爸爸就是第三类,我们带了一个救生圈,爸爸反复叮嘱我千万不要离开救生圈,江水是流动的,一不当心就容易被冲走。我并没有太在意,但还是有一直套着救生圈。玩够了打算回去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传来喊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撕心裂肺,能清楚地感受到里面包含的绝望。后来了解情况才知道,有孩子不见了,据说是孩子带着救生圈在水里头玩,家人一不留神的功夫便没了人影,可能是从救生圈里滑下去了。
水啊,变成了一个怪物,张大了嘴等待冒失的生命闯入。有时她像一位温柔的母亲,抚育着弱小的生命,有时她又像披着紫黑色斗篷的巫婆,嘲弄着无知的世人。她可以对你很好,可她也蕴藏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哈,是太无聊了吧,给水加上自己想象出来的精神。但洗澡时从身上滑落的水珠,雨天里从天上跳下拍打在房檐上、地上的雨滴,坑坑洼洼路面里躺着的水洼,总是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它们的情绪。洗完手后甩出的水,终会不断循环到你的杯中吗?它被甩出来的那一刻,是愤怒还是欢喜地砸在别处呢?喜欢看衣服上的水渍被阳光晒至消失的过程,它是无所谓地消散在空中,还是对曾依附过的地方恋恋不舍呢?如果水真的有自己的精神。
如果水真的有自己的精神。
(作者系2018级生物科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