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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亿

来源:湖北大学报 作者:饶彩晨 编辑:夏婕茜 时间:2020-10-16 字号: 【大】 【中】 【小】

2019年7月26日,我奶奶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苦痛,也未留任何遗憾,她体面地踏上了前往另一个世界的路,赴了那先前许下的六年之约。

上世纪三十年代,沈家村一户人家的三女儿,通过媒人介绍,嫁给了饶家的长子。从此,两家便结成了亲家,加上两户人家住得近,其子女们便因此互有往来。就这样,我爷爷认识了我奶奶。当时,他们一个是饶家的三儿子,一个是沈家排行第五的小女儿,两家都是贫寒的小农户。家长们有意让这对青梅竹马于日后结成良缘,而恰巧,我爷爷也是对这与他相处甚欢的小妹妹心生欢喜。贫苦而安宁的日子里,这份简单而纯粹的感情浅浅地酝酿着,直到1938年10月。

鬼子进村了。

噩梦总是在一瞬间来临,当时浩浩荡荡的日军席卷了整个土城村,杀红了眼的日军如洪水猛兽般扑向每个小小村落。家家户户在惊吓中四处逃散,有人躲进了矮矮的灌丛,有人蜷身于地下土坑,更多的人死死守住家门,不敢松一毫一厘。可是当时,我六岁的奶奶没有来得及藏身,她被鬼子盯上了。

尖刀悬在脑后,日军军官逼迫着她盛水煮饭。她双手举着铁锅,浑身颤抖,步步维艰。只听“唰”的一声,长长的鞭子重重地摔在奶奶背上,她嚎叫了一声,沉沉地跪在地上,军官开始破口大骂。就这时,一个壮年男子从角落里飞身上前,将军官狠狠地扑倒,打掉了他手里的鞭子和尖刀。军官被激怒了,他将这个壮年男子重重摔开,拾起尖刀猛地刺去。鲜血四溅,一条活活的人命逝去了,我外姥爷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不久后,国民党军队顺路跟了过来,打退了日军,浩劫落幕,这个遍体鳞伤的村庄恢复了宁静,可是,我外姥爷走了,沈家的大当家没了。从此,我的奶奶便被寄养在了我爷爷家,以女儿兼未来儿媳的身份,来到了饶家。

当时的生活极其贫苦,我爷爷跟着师傅学了剃头的手艺,奶奶热爱戏曲,在碧潭寺扮着戏曲里的花旦一角儿,她小名叫五儿,当时的五儿,名噪一时。在奶奶的熏陶下,爷爷也学了些戏曲的门道。有空时,两人就一起去碧潭寺,夫妻二人同台唱戏,他扮丑角,她扮花旦。一穷二白的日子里,他们守着心有灵犀的美好。

十六岁时,我奶奶正式过门,四年后她生下了我大姑,这以后,她就辞演了碧潭寺,真正地担起了家庭主妇的职责。只是她依旧热爱戏曲,有空时,就会带着孩子去碧潭寺听听曲,看看戏,守那岁月静好,安之若素。

时光荏苒,几十载岁月仿如弹指一挥间,七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也陆陆续续地成家立了业。深深的纹路刻不尽几十年的风雨,佝偻着的背挺起了日日夜夜的希望。迟暮之岁,爷爷奶奶终得享天伦之乐,安度晚年。

当时,我家和我五伯家,在老屋旁边,合砌了一栋大房子。平日里,我和我堂弟无事便爱去我爷爷奶奶家蹭饭。爷爷厨艺了得,每次做的菜都能被我和堂弟一扫而光,但当四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时,他总是不允许我和堂弟先动筷子,而是细心地将最好的菜挑出来,盛到奶奶碗里,然后才允许我们开吃。每每这时,我和堂弟都会连声抱怨爷爷偏心,而他总是一边嗔怪着我们,一边温柔地注视着奶奶,轻声道:“老太婆能吃就好喔,能吃就好。”尔后每每回想,我只希望时光定格在那一刻,永永远远地留下那份美好。

可是命运似乎总爱给人开玩笑,在我八岁那年,奶奶得了高血压,瘫倒在床,不省人事。当时在外地打工的叔叔伯伯纷纷赶回家,来到了奶奶的床前。可是,我奶奶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痴痴地望着眼前的子女,浑浊的眼珠里写满了陌生。几个大伯开始小声地啜泣,这时,我爷爷进来了,他缓缓地,缓缓地踱步至床前,柔柔地握住了奶奶的手,轻声唤她———五儿。奶奶怔了怔,眼角滴下几滴浑浊的泪,小声呜咽起来。她认出了他……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后来,我奶奶的病情就慢慢稳定了下来,那时她最爱做的事,就是在晴好的天气,和我爷爷,搬两把小凳子,坐在新屋门前暖暖地晒着太阳。偶尔,他们也会聊两句,聊着聊着,就在迟暮光景里埋下了深深的梦。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13年六月份,我爷爷被查出来得了肺癌。他一直有爱抽烟的坏毛病,屡经劝诫,终未能改。临终那几年,他咳嗽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最后终是倒下。在与肺炎顽强地抗争了一个多月后,他还是被死神夺去了生命,溘然长逝。那一天,是2013年7月26日,他的遗体被运回了老家。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亲人去世后,家属需披麻戴孝,为其守灵七日。那七天里,奶奶不哭,不吵,不闹,只是一直坐在爷爷的灵柩前,痴痴地望着他的遗像,一直一直,望眼欲穿……头七过后,爷爷出殡,被葬在了万安路旁,一座孤山下的小土坡,自此,他与奶奶阴阳两隔。

爷爷走后,我三婶从外地赶回乡,担起了照顾奶奶的职责。那时我读初中,每逢周末,回家时我便会和奶奶聊聊天,听她一点点拾起那些残碎的记忆片段,关于那些年拆东墙补西墙的艰苦,关于我叔叔伯伯的成长故事,关于她和爷爷几十年的风雨同舟,朝夕与共。讲着讲着,她就打起了盹,银白的发丝剪影了几缕阳光,在她额前眼角,烙下深深的纹,最后化成了嘴边,那抹永恒的笑。

那时的老屋虽已是空房,却还没有被拆。有一次奶奶独自走了进去,再出来时便已是泣不成声。老旧的房子里弥漫着陈腐的气息,卧室的木桌蒙上了厚厚的尘,曾经的烟火气都湮没在了时间长河里,唯一留下的,只有爷爷的遗像,它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慈眉善目间,诉不尽的是往昔温柔种种。那之后,我们便把爷爷的遗像迁到了新房里,好好收藏了起来。而为了避免奶奶触景伤情,老屋被扣上了一把牢牢的锁,往事被默默地尘封,无人再提。

可是,老屋最后没能幸免于难,15年4月,接连不断的暴雨带来了特大洪水,激流迅猛地席卷而来,留下满地狼藉,老屋就这样化成了废墟。家里人商量,决定在老屋的地基上扩建现在的新屋,不久后汛情稳定了下来,施工就开始了。那天,奶奶站在新屋前,看着不远处一台挖掘机缓缓驶来,茫然不知所措。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只听见轰隆声中,一切化为乌有。

那之后,奶奶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到最后一病不起,永远地瘫在了轮椅上,生活也变得越来越迟钝。我们都知道,她时日无多了。可我清晰地记得,高二那年暑假,有一天我给她放老戏曲,她浑浊的双眼亮了起来,含糊地开始跟着哼唱,唱累了就闭上双眼,陶醉在戏曲的旋律里。当时播放器里偶然播了一曲黄梅戏———“孟姜女哭长城”,她突然睁开了双眼,怔了怔,眼角不住地淌泪,向我急切地比划着。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上楼去取下了爷爷的遗照,小心翼翼地递给她,她顿时泪如泉涌,颤抖着手一遍遍抚摸着相中人的脸,好像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可是,可是,他们已是阴阳两相隔。

奶奶最终还是安静地去了,在爷爷辞世整整六年后。她出殡入葬时,爷爷的坟前,已经覆满了寸生的枯草。

爱你一生,相思成疾,阔别六载终相会。盼你已久,天堂再遇时,爱你依旧。

(作者系2019级汉语言文学专业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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