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把珍宝藏入保险箱,盗贼却可以把箱子一并搬走。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庄子开篇总能振聋发聩。这个寓言仿佛一把锋利的冷刀子,扎在了人性最恶之处--有意有智之恶。
似乎千年前,庄子已预料到后世的一切:规则会被人利用,技术会被人滥用,知识会被人死用。孔孟儒家的仁义礼智信,会成为有心人的思想钳制工具。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将此话置入庄子时代,我们可以看到游走于各国的能言善辩之徒,遍布白骨黄沙的烽火连年之疆--混乱而无序的时代。庄子觉得人们对圣人的追求成了"欲""痴",汲汲于名利,徒为博得圣人之名,而非求圣人之实。圣人之实,不是靠外人监督,而是要内心受戒。尧舜三代起,先内圣再人冕之,而后人效仿,容易为冕求圣,本末倒置。因此,庄子让每个人遵从内心,不要去博圣人之名,且不提倡圣人之名,以断欺世盗名之辈。一个圣人,如果要表现自己是圣人,则必非圣人。故圣人无为,以圣为天性,像鱼儿和水,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行为,像一个人以助人为乐,乐人之乐(我相信有这种人)。庄子不让人求圣,而是让人自圣,并在《庄子》一书写下了圣人的标准。
至于他接下来所说,要废掉的许多东西,如规矩、聪明、声色等,以净化环境而致人返璞归真,似乎言辞过于激进,庄子意外地像个愤青了。不过仔细一想,却可另有一番解释。
人能将自身的逻辑外化,创造出物质和技术,物质和技术可激发人的欲望,更可使社会按技术逻辑发展。技术和物质同时日积月累,更庞大更复杂,则产生更多关系,需要更多的维护、控制机制。
小时候我爱玩游戏,尤其是电脑游戏。九十年代起,那短短十几年,互联网电子游戏繁荣,更新换代,许多游戏烟花般转瞬即逝。我那时爱玩网页游戏,农场牧场、奥比岛、赛尔号这类的。这种游戏都有寿命,像人一样;都会更新,像社会一样。随时间推移,玩家愈来愈多,它也更庞大了些。设计者不断复杂了其机制,增添了其内容。顺着这条方向,我们便能看到:会有许多人不断退出,许多人继续加入,游戏设计愈加复杂而至笨重,最后修修补补成一架庞大的机器,一座大厦。一阵亚马逊蝴蝶引来的飓风,便可使其轰然倒塌。
似乎人类社会有这么一个过程:先是社会分工、技术进步,生产力解放;其后物质积累,逐渐膨胀;再次,社会规模日渐庞大,人们要精心淘汰事物,控制事物,比如习俗,比如法律、器具,而一旦因此冲突、失控,便动荡,便破坏。最后又建立起新的秩序,一轮进步自此开始。庄子似乎对当时社会太过失望。规矩、制度、君主、仁义,被无数人别有用心地利用,而置百姓于水深火热。故他和老子一样,欲大破,从而大立。
所幸,人类是善于遗忘的,遥远的记忆和历史,就变成了梦和文字;人们也在博弈中知道,如何在善恶中维持复杂的平衡。平衡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词语。一切细节,虽不可把握,但必会变化,时间和遗忘便将人类置于其中,平衡着它们。
战国时代的纷纭乱象已经成遗迹,后人凭空吊古,有时亦会怀念,臆想古代的美好。历史亦善于遗忘,忘记所有平凡,伟大;忘记君王、英雄、诗人,让他们成为一叠大理石触感的名字和词语。或许现在我看到的,不是庄子想表达的,而庄子想表达的,或许在某一时代的战乱中让炮火焚毁了,或许亦被人涂涂改改,成了如今的样子。
(作者系2017级新闻传播学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