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年我曾经在小区边的空地上种过菜。在寸土寸金的内环种菜，而且还种得有模有样，就有朋友戏称我为“都市陶渊明”。这种抬举着实太高，不能不虚意推脱一番，但在内心其实还是挺自得的。
那片菜地就在小区围栏外，土地收拾得平平整整，六块方方正正的菜畦用砖头镶边，每两块之间铺上砖头，整个菜地在荒草包围中就像一件艺术品。
我依照菜的生长季节，春天种辣椒、茄子、空心菜、豇豆、黄瓜、扁豆等，秋天种萝卜、白菜、菜薹、菠菜之类，菜地虽小，却一年四季各色菜品不断。地上碧绿一片，周围架子上瓜藤环绕、瓜果点缀，很有一种田园的趣味。
享受了土地给予的回报，我深刻体味到了农民那句“地不欺人”的内涵。
应该说种菜我完全是个外行，是父亲那句“清明前后，种瓜种豆”、“立秋处暑，白菜萝卜”的口诀才让我知道种菜的时令。
尽管我把那几块地收拾得整整齐齐，可是因为土地是坚硬贫瘠的，长出来的菜苗总是显得单细，颜色也不是那种健康的样子。我知道要施肥，可是哪里有肥料呢？刚巧是秋天，小区每天清扫成堆的树叶等待运走，我受到农村沤肥的启发，于是把那些树叶一袋袋搬过去堆放在菜地旁，翻地时把它们一行行埋到地里……几年下来，土地蓬松了，土质肥沃了，竟然生出不少蚯蚓来。
再长出来的菜就完全不同了，它们如同擦过油的小女孩，绿油油、水灵灵的，煞是可爱。
最让人感到欣喜的是黄瓜成熟季节，不同瓜藤一齐开花，一齐结果，有时候十几条黄瓜一齐成熟。家里吃不完我就带到办公室，谁想吃谁拿，甚至碰见谁给谁，不知道收获了多少赞誉。
陶渊明《归园田居》中有这样的句子：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相比于陶先生种的菜，我感觉自己这个同样只会舞文弄墨的教书先生要强很多。
我想，这大概和陶先生追求高雅的情趣有关。尽管有农人“告之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但他或许更喜欢“命巾车寻壑”、“棹孤舟经丘”吧。虽然也“植杖耘耔”，而他的心是早已游到南山上，他的情也已经飘在菊花中了。
而像我这般世俗之人种瓜就是为了得瓜，种豆就为了收豆，可谓目的明确，用心诚恳。因为舍得流汗，那块土地真的没有糊弄我，满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欲。
尽管自己种的菜好吃，但是蔬菜的成长过程告诉我，希望是在一天天等待中慢慢长大的。
我们都有这样的体验：别人家里的小孩长得快。为什么呢？
别人家的孩子我们只是偶尔看到，并不是天天接触，哪里知道别人家长付出了多少辛劳？
种菜可不一样，从种子播下的那一刻起，我们心中就种下了期待和牵挂：期待小苗茁壮成长，期待夏天满园芳香，期待秋天果实累累……每天下班都要到菜地里巡视一番，看那些从自己手中撒下去的种子有没有新的消息。
刚刚从土里探头探脑拱出地面的嫩芽煞是可爱，它们身上还背负着种子的外壳，憨态可掬的小生命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怜爱之情。小苗长大可不容易，别说浇水、施肥、除草麻烦，最麻烦的当属驱虫。黄瓜的幼苗最容易被瓢虫啃食，早上还是丰润的嫩叶，晚上已经千疮百孔了。
农村的土方是在叶子上撒草木灰，可是城市没这个条件，母亲教我白天用那种透明的一次性塑料碗把苗子盖住，晚上再打开让它们接受天地之气……这个过程要持续一个多月，直到瓜苗的叶子丰盈起来、足于对抗虫子的啮咬才可以结束。
但是希望也在一天天的付出中长大了。因为底肥后，长大的瓜苗很快分出藤蔓，不经意间它们的缝叶下就开出了黄色的小花，浑身长刺的小瓜也渐渐有了雏形。
还有豇豆，秧子长到一定程度后似乎定格了，像个上课走神的孩子。但是，一夜之间，它突然分蘖出一根长长的藤蔓，像蛇的信子一样四处探寻，寻找可以攀爬的支架。一旦找到，它们就蹭蹭蹭往上爬，仿佛眨眼之间又蹿出一截来……不久，细长的豇豆一条条垂下来，像一卷珠帘挂在架子上了。
这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在孕育和生长阶段，无论我们多么频繁的光临，多么热切的期盼，它们总是不理不睬，不紧不慢。但是一旦时机到来，它们的表现又让人猝不及防：早上还是青绿的西红柿，晚上已是一身红妆了！
和菜相处久了，我突然有一种顿悟：种菜其实是在种自己。
种菜之乐自不必说，走进菜园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站立菜地一角，看蜜蜂在花叶间飞舞，听昆虫在藏身处鸣唱，闻蔬菜在土地散发淡雅的清香，一天的辛劳就会烟消云散。
播下蔬菜的种子，得到的是希望；观察它们的生长，得到的是欣喜；收获它们的果实，得到的是满足……人生其实也是一个类似的过程。做了一回农夫，更能体悟到劳动的艰辛，也更能品尝收获的乐趣。
每一根黄瓜、每一棵白菜、每一个玉米长到可以食用无不得益于我们汗水的滋润，蓄满了“笋因落箨方成竹”的艰辛。但是，聪明人不会因此而独享其成，他们懂得分享，把收获的喜悦传递给他人。———这不正是孟子所说的 “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吗？
蔬菜的品种不同，它们的境遇也不一样。有的藏在地下，如红薯，你管与不管，它都毫无怨言地生长果实；有的不需要你关注的目光，如南瓜，它们在荒草中蔓延，看似渐行渐远，但是红心不变；大部分蔬菜备受我们的宠爱，离不开我们呵护的目光……生命有常态，人生无定势，每个人是不是应该坦然面对自己的命运呢？
世界之大固然是好事多多，但是也少不了追名逐利的人和纷争复杂的事让我们的灵魂有“上不着天，下不接地”的烦恼。此时，种菜可谓神丹妙药帮助我们解脱那些烦恼。在种菜过程中舒展筋骨，调节情绪，摒弃杂念，不仅让我们走近土地，享受耕读之乐，更能让我们在与土地的交流中为心灵找到一处安宁之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