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第一次夜谈的话题不出所料的是:喜欢的人。这些喜欢,小心翼翼地被女孩们谈起,被从窗口洒进来的轻轻柔柔的月光怀抱。一凡听着每个人的小心事,感到胸口被塞得满满的,就连宿舍的硬板床,也在这个晚上柔软了起来。
然后她们问:“一凡,你呢,你的喜欢的人呢?”
问的时候,学校的上空恰恰好飞过去了一架飞机,引擎的轰轰声由近及远地持续了一会儿。安静了以后,女孩们莫名地开始躁动。她们从床上坐了起来,兴致冲冲地叫喊着:“一凡,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遍,没有听到啊。”她们叽叽喳喳地催着,吵得一凡原本满满的胸口突然空荡了许多。她想着,她刚刚什么也没说,她刚刚什么也没有要说的。反而是那架飞机,比起这个充满了粉红少女气泡的夜晚,更能让她想念起一些事情来。
高中的时候,也是经常会有飞得很低的飞机从校园上空经过,引擎的轰轰声由近及远地划破了课堂的静默气氛。这个时候,大家会很有默契地扭头看向窗外,叽叽喳喳地兴奋起来。一凡坐在前几排,每次也会扭过头往后看。她喜欢飞机飞过,喜欢飞机飞过的时候,可以趁此机会,看看坐在靠窗的后面几排的他。
一凡喜欢的他,是很优秀的。而在对男生一向比较冷漠的她这里,这份喜欢到顶了,也就只敢活在余光和两个人名字挨在一起的偷偷的开心里。
高二有一段时间,他们俩的座位离得很近。一凡在他隔一条走廊的右手边,上课的时候,看向黑板的眼里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带上他靠在椅背上听讲的身影。男孩经常跑到讲台前去问老师题,一凡的物理笔记硬是拖着拖着,全留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抄,只为了能理所当然地抬头看黑板,顺带看一看他和老师争论时急红了的侧脸。
那段时间,同桌总是嘻嘻哈哈地逗一凡。自习的时候,她用笔头撩起一凡披散下来的边发,小声在一凡的耳边说:“诶你看,他在你左边歪着头看你诶。”一凡佯装严肃地推开她,却又悄悄地把夹在耳朵后面的头发放下来,好让脸肆无忌惮地变得通红。
女孩的敏感在这种时候总是挥发得恰到好处。他们俩不是完全没有交集的,在每一次对视中,男孩总是比一凡还先一步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很多时候,他看起来自自然然地从身边经过,却能被发现连拳头都是紧张地握着的。他习惯仰着头笔直朝前走,却会在吃完晚饭进教室门的时候,和偷偷看他的一凡对上视线。
而所有这些高二时发生的小细节,都被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里,不敢跟别人说,也不敢自己偷偷地想起。直到高三的入学考试开始,也没有人主动上前打过一次招呼。两人都就这样,任由这份纯粹到羞涩的喜欢,被匆匆忙忙的学业生活掩盖。
高三的那一年,男孩过上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变得更加优秀了。很多小女生,在每一张年级表彰榜单前面指着他微微仰着头的照片,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而这个时候,一凡站在人群外面费力地踮起脚,看着自己越来越靠后的排名,烦躁着老师刚刚对她说的那一句:“放学以后来找我一下。”
两人间的距离,是被每次一凡谈话完后进教室时,男孩疑惑的眼神和皱起的眉头一点一点地拉开的。直到后来,一凡没法再看到自己的名字在榜单上挨着男孩的名字了,没法再看到男孩经过她时微微握起的拳头了。这份喜欢,单方面地消失了踪迹,变成了一凡现在想来宁可当成幻觉的羞愧。
在高中毕业一个多月后的聚会上,有人提起了那个男生。她们问一凡:“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正当她把那所大学的名字在嘴边绕了好几圈,想要说出来的时候,她们却扭过了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哎你肯定不知道,你们不熟啊。”
“你们不熟啊”这几个字,比男孩最后几个月的冷漠更加让一凡难过。原来曾经每天的欣喜和惆怅,在所有人的记忆中只是 “不熟”罢了。原来自己那份偷偷摸摸的喜欢,是只适合藏进夜里,躲在光下的啊。
而现在,当女孩们在这个晚上问起一凡曾经喜欢的人的时候,她宁愿告诉她们:“没有人。”她宁愿让这份记忆,安安静静地躺在心里,把美好的前段塞进飞机引擎的轰隆声里,自己小心翼翼地想起,小心翼翼地欢喜。
女孩们放弃了“拷问”,只当她真的没有充满着粉红少女气泡的青春。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低低的,把寝室的硬板床变成了摇篮,一下一下地摇着一凡略显难堪的记忆,让它们小心翼翼地藏进夜里,躲在光下。
(作者系2017级新能源材料与器件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