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这句话,寥寥十二个字,虽本是中国南北方差异特点的高度概括,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纳兰性德短暂而精彩一生的完美缩影。他出生于塞北,却受江南水乡的性格影响至深。好似江南的杏花烟雨“沾湿”了他这个生于塞北的词人,赋予了他江南特有的氤氲忧愁的气质。
纳兰性德,出身于“缁尘京国,乌衣门第”,父亲是清康熙年间权倾朝野的相国纳兰明珠,母亲爱新觉罗氏为英亲王阿济格第五女,一品诰命夫人。其家族纳兰氏隶属正黄旗,为清初满族最显赫的八大姓之一,即后世所称的“叶赫那拉氏”。
他不光出身好,还长相英俊,并且才华横溢、聪慧绝顶。据悉,这位满清第一词人纳兰性德“天分绝高”———通经文、工书法、擅丹青、善骑射,17岁为诸生,18岁举乡试,22岁殿试赐进士出身,后晋一等侍卫,常伴康熙出巡边塞。
出身好,不足以成为别人喜欢他欣赏他的理由。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蔑视权贵,成为了他吸引人的人格亮点,况且他才华绝顶,更平添了吸引人的特色。再者,他还利用好了他的出身和才华———在渌水亭“邀客燕集,雅会诗书”。他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玉树临风。“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读过他词的人不为才情也要为他的深情所折服———这几乎让每位喜好诗词钟灵毓秀的少女们,都想穿越三个世纪去和他谈一场风花雪月的恋爱。不得不说,他是一个十足的人生赢家———身世好却不骄傲,秉性纯真善良,有着独特的人格魅力。
本来,他该是一位有着满族强悍洒脱血统的铮铮汉子,而他却转身向明月:“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在康乾盛世里暗自神伤,身沾杏花烟雨,屹立一世繁华,年仅31岁就逝于人间。
也许是因为命运的捉弄,老天在他美好的生活里补偿性地添加了一剂酸苦———他拥有着与身份不融合的性格和思想。这使他不得不时时跟自己的内心作战,内耗到身心俱疲。官场的混浊、爱妻的故去更是对他打击巨大。他常厌畏思退:“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身在朝野,心里却装着一个江湖,这样一来,他可就痛苦了。
命运反复,就像莎翁笔尖下的句子:“上帝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伤害你;因为我要成就你,所以我要惩罚你。’”老天给人苦难,是惩罚他,也的确是成就他,要他历经人生百味,才能成真人。艰苦的环境更能淬炼人的意志,而痛苦纠结的内心生活更是灵感的不竭之源。他把他词人的细腻投注于生活,生活反馈给他清丽的词句和别有风味的见识。这样的你来我往使得他的一生像是一颗珍珠的形成过程———他不断地被命运赐下的沙子打磨,在内心纠结,自顾自地痛苦,可能,连他自己都理不清他这痛苦的来源和去处。不过,老天已替他安排好了他这苦痛的结果———一颗灿烂的珍珠形成了。
要了解纳兰性德,他的词是必读品,或许更多的人是先了解他的词才知道他这个人的。纳兰词最大的魅力便是纯爱的美好与无邪。如果说纳兰的本性像一个无邪的孩子,那他的词更是继承了他纯真自然的基因。
他的词清新自然,不加雕饰,似信手拈来,才不尽,词无穷,且精品众多。王国维曾评价“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习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季羡林也有言:“宋代以后,中国词的创作到了清代又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名家辈出,风格不同,又都能各极其妙,实属难能可贵。在这群灿若列星的词家中,我独独喜爱纳兰性德。”
他就像小孩子一样,眼中尽是丝尘不染的净土。除此,他也再与“强”这个字无关。他可让你领略到这人世间彻头彻尾的干净、清新和自然。他也让你感受到他对人的毫无防备,把一颗赤子之心全全托付给那个时代有关的和无关的人。煮酒品茗,作诗填词,以文会友……我们欣赏那样的人,那样洒脱的性格,那样精彩精致的生活,所以我们都喜欢他,然而又都做不到他能做到的,所以更加羡慕他。
几年光景匆匆而逝,而今,重读纳兰容若,我又开始喜欢他和他的词,无意间“温故而知新”。这时我选择把他当做朋友来看待,而不是当做自己对号入座。
他的一生似乎就是鲁迅先生所说的被毁灭的美好的东西。而想到他留下的那些精神财富,我又不觉得他很悲剧。穿过他的词,我渐渐地体会到他人生的悲苦与无奈。他说“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不是因为他洒脱,而是他的无奈。他害怕大家再以为他高高在上,不宜高攀,要是他能选择,他就实实切切做一江湖落落狂生,混迹布衣之流,天南海北,无拘无束,不用走父母铺好了的那条繁华无限却枯燥肮脏的道路,不用在意世人的目光与草芥英雄惺惺相惜,也不用伴君如伴虎成日提心吊胆,更不用抑制自己的感情。
可惜天不遂人愿,左右为难的他31岁就英年早逝。他对官场本还抱有些幻想,可仕途一步步走下来却令他越来越失望。而他投注于词和生活的心思、精力却成效显著,有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的既视感,他的心里有自己一点一点修筑的庄园。
把心扩大,见于行动,便成了一天一天的日子。而这样的人的日子,日日是珍宝,时时有味道,他将每一天每一刻都活成了经典,他把一生活成了一道灿烂的烟火,一朵惊艳的奇葩。而且,他凭着超凡的感染力影响着每一个读他作品的人,从前,我们把他当做一道景观,在外面看了看,只懂欣赏他的清婉哀艳,只会评价他生活的好与坏,乐与悲。而真正深入之后,我们才走进他的内心,替他欢喜替他悲愁,与他结个“他生知己”。
光阴流转,三百多年后,江南小巷,杏花烟雨,沾衣欲湿,再不见令整个世间魂牵梦萦的那个词人。
(作者系2016级生物科学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