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律与词律,哪个更严格?我原先认为:诗律比词律严格。我曾经在大学课堂上引用过林庚先生的话,他说:“在唐人的诗歌中,七律以空灵见长,七古以奔放见长,而需要凝炼功夫的是律诗,特别是律诗中间两联。”这中间两联,就是我们俗称的“对子”,楹联界称之为“律句联”,必须严格遵守六条基本规则,即“字句对等”“词性对品”“结构对应”“节律对拍”“平仄对立”“形对意联”。有位专家为表彰对子的巨大功能,写过一副“集句联”,上联曰“国学以楹联为第一”(引用台湾楹联学会会长陈冠甫先生的观点),下联曰 “律诗因对子而成全”(引用湖北楹联学会副会长涂怀珵的观点)。这中间两联便成了律诗的突出标志,律诗形式便成了中国诗体的最高规范。
我当初认为,诗人毛泽东可能觉得用律诗形式表达他的思想有点难,即他所谓“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倒不如用长短句来表达更加自如。所以我也喜欢长短句,认为宜于抒发感情。那时我在课堂上,在报刊上,在给友人的信中,都谈到过上述观点。
我的上述观点,引起了北京熊复同志的关注。他很认真地就“诗律与联律哪个更严格”的问题跟我 “交换意见”。他的看法与我相反,他“发现词律比诗律更严”。他循循善诱,引导我尽可能弄懂弄通词的渊源流变及其难点。
熊复同志的“发现”,是现身说法,意在诱导我们认真窥及词学宫殿之堂奥,从而认识到词律确比诗律更严:依声填词的难点,不仅和写律诗一样要讲究对仗,更要讲究“音乐性”。
认识到词律比诗律更严格,是学诗者思想进步的一个飞跃!有的初学者有畏难情绪,觉得律诗格律太严,想绕过这个难关,只学填词,总可以吧。我回答说:“不可以!你没有写律诗的基本功,你就肯定写不成《沁园春》,写不成《菩萨蛮》,写不成《西江月》,写不成《浣溪沙》,写不成《满江红》,写不成《鹧鸪天》……因为很多词牌要求有对仗句,有的是扇面对,有的是词性对。就对仗而言,词律之严,不亚于诗律。”
词律之严,更有一层,即特别讲究 “音乐性”。所谓“依声填词”,在唐以前,民间早就有了。由于当时的文人们尤其是士大夫们的自视清高,把民间依声填词的鲜活的作品目为“胡夷里巷之曲”而不予理睬。直到唐玄宗时代的开元、天宝年间,经过五百多年的漫长岁月,“所有不断从少数民族输入和民间创作的曲调,不知积累了多少财富。”而诗人们还是那样保守,还是不肯接受。后来,他们大概意识到了“吟唱”的影响作用及其魅力之巨大,意识到词是具有天生的音乐性,吟唱是词从娘胎中带来的印记,是母体遗传的基因。于是近体诗便深化为词,到了北宋,首都汴梁为新生创作的总汇,“它一方面接受了隋、唐以来的声乐遗产,一方面又不断产生新的歌曲”,从而大大地促成词的发展,渐至鼎盛,终臻高峰。可见词是在吟唱中发展的。即使后来发展到了辛弃疾,词已完全形成了一种新体,虽然它渐渐和音乐脱离,但仍然保持它的音乐性。音乐性,乃是词的得天独厚的优势所在,一曲《蝶恋花·答李叔一》,一曲《沁园春·雪》,曾经感动过、震撼过海内外多少人的心灵!
如今我对词律有这样的认识,真是得益于熊复同志的循循善诱!
(熊复,原《红旗》杂志总编辑、全国人大常委。著有《熊复文集》多卷,由红旗出版社出版)
附旧作词一首:
沁园春·题中文系七八级学生墙报《诗圃》
长壁回音,不是哀弦,不是悲笳。是三峨石火,北河雪色;九嶷竹影,南岛枫霞。万里风云,一炉天地,炼就新诗似散花!寒窗下,有平凡人物,出大方家。
从前多少才华,窒息在愁中何足夸!问绿肥红瘦,安知剑戟;月腮星泪,怎话桑麻?不谏前人,且追来者,趁此韶光日未斜。试题壁,待从容评说,饮一杯茶。
(作者系文学院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