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7岁高龄的著名戏剧家曹禺家中挂起了一对装裱起来的批评信,这封来自小自己十几岁的黄永玉的“诤言”被老先生视作珍宝。
在信里面,黄永玉直言“你是我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后来的戏。一个也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灵通宝玉,你为势位所误!”对一个早已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的老戏剧家,在所有人都在似懂非懂地因他过去《雷雨》、《日出》、《原野》等的成就而对他奉承赞美的时候,黄永玉似是提着一壶酒就这么直接去找友人秉烛谈心,痛快地说出自己对曹禺的“谏言”。这样直白不加修饰的批评,不说是朋友之间,就算是陌生人之间,都是难以做到的,但黄永玉此举恰恰是对曹禺的期待和信任的体现。诤言只对能够接受诤言的人提出,黄永玉相信曹禺的气度与思想,也饱含着对前辈一般的他再释珠玉的期待。
三十一岁便创作出被誉为是 “四大名剧”的《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的曹禺,在当时无人可望其项背。他无疑是有才华的,可后来,囿于政治形势的限制,他的作品艺术魅力大不如前。周恩来看了他的后期作品《胆剑篇》说:“《胆剑篇》有它的好处,主要是成功的,但是我没有那样受感动,作者好像受了某种束缚。”
周总理说的这种束缚,黄永玉也察觉到了,且为此而痛心,跳脚惋惜,这才有了那样痛快的写给老友的“谏言”。
曹禺也未辜负老友对他的智慧、大度、以及作为艺术家的良心的期待,他在给黄永玉的回信总写道:“我反复地看,唤出我的妻女一同看,一块儿惊奇上天会毫无预感地给了我这样丰满、美好、深挚、诚厚的感情。”对于好友的批评,曹禺非常的感激,甚至可以说是感动。他也很实诚地说出了自己对自己的不满意,三十余年创作的空洞,但愿迷途未远,仍可追回已逝的光阴。
这样痛快直言的批评与受教让人敬佩,但谈及批评,在这个自媒体时代言论空前自由的时候,也总让人想到一些令人愤愤不平、无奈不知从何谈起的“批评”。
前文所言谓之“诤”,后文将言谓之“损”。“诤”和“损”都是指“批评”,但这二者区别甚远,不可相提并论。
“诤”是站在人群对面的,针砭之,是为了提醒,如黄永玉对曹禺,他站在当时舆论推崇的对面,对着曹禺说“醒来啊,把沉睡赶走!”“不饶点滴,不饶自己!”
“损”恰好相反,损人者,藏在人群中,擅借舆论群众批评造势,在众人鼓之时出尽风头,使自己仿佛高人一等,真要开始认真讨论时,又学南郭先生藏在人群中。
现在这样的“批评”仿佛已经成了一种趋势,在追求效益的商业化时代,那些毫无根据、不需负责的骂战我们把它叫做“网络暴力”。
演员、歌手乔任梁在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网络暴力连环打击下,于2016年9月16日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同年11月4日,在默默承受网络暴力直至无法忍受之时,马天宇工作室发文表示“维护网络环境,打击网络暴力”“从未正面发声,不代表沉默姑息”。赵本山、古力娜扎等等明星无故被网友“挂遗像”只因为宣泄心中不爽……这些说出都显得好笑的事情竟真的在我们生活中发生着,不需要门槛的自由的平台竟成了一些网友不过脑子随意指摘批评的工具。
或许自由的时代需要一些提醒吧,批评是最需要慎重的事,不在于对方的地位名气,不在于错的事或小或大,在于你自己内心的思考与判断,在于你对别人和对自己的尊重。
无论哪个时代,都需要诤言,我们的平台是为了让诤言更加自由,而不是让 “损言”扩散,成为祸害时代的毒药。
(作者系2016级工程管理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