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江自此分为诸洲,自江陵而九十九洲起,自此间如乔木之有条枝焉,故曰枝江。”——题记
“呼”的一下,白雾腾起,粉蒸肉、粉蒸排骨、粉蒸鸭……各种粉蒸的香味一下钻到人的鼻子里,避无可避,勾起肚里的馋虫。那香味,直教人想先吃它个几大碗再说,旁的事都往后排排。枝江的早酒——蒸菜米饭配小酒,酒不够来饭来凑。枝江早先由蜀江分流而来,因沿江而有了独特的码头文化,又由此孕育出了早酒文化。现今这更多是一种生活仪式感,是美好生活的象征。过完早,一天也就正式开始了。
香樟小道上,穿着蓝白校服的马尾少女,蹬着自行车,一路响着清脆的铃铛飞驰而过。到了岔路口,见着前面熟悉的蓝白的身影,她霎时笑得露出了米白的牙,按下刹车立住,欢快地挥起手,而后又蹬着自行车追上前去。
“给。”等在原地的女孩儿将手中的苹果递出去,又问道,“你知道学校后面那片枫林里面的城堡吗?”刚追上来的女孩儿愣了愣,道了谢,却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说起枫林里的城堡。时间尚早,两个女孩儿一路骑到枫林,放好自行车,摸索着往林中走去。
“我昨天听我妈说了,这里就是当年的碉堡。”村里的孩子们很小的时候就都知道,这里,是曾经被侵略过的城市。老人们常给稚嫩的孩子们提起:
“当年的我们和现在的你们差不多大。那些强盗进村的时候,大家都是靠躲在山上逃过一劫的,吃过野菜,也啃过树皮……”当他们学习历史时,当他们问起曾祖父曾祖母却无人言语时,他们已经猜到了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当他们真切地站在碉堡前,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射击窗口,看着墙上斑驳的弹痕时,他们还是愣住了,被震撼了。铃声响起,两个女孩儿下意识地向外跑,刚跑几步,一个女孩又返回来,将手里拿了一路的苹果小心放到碉堡前,而后再次向书声响起的地方跑去。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春季的枝江是花草香的。春风一唤,整片整片的油菜花便苏醒了,一个个穿上嫩黄的新裙子,随风舞动。油菜花是很顽强的。看,田埂上、马路边、林荫下……处处可见那些娇艳的身影。那是前一年被不小心遗落的,到了时节,依旧长成了花。和它一样生长着的,还有树上的新芽、路边的野草、墙角的绿藤……采都采不尽的,风一吹,便获了新生。饭点,餐桌上,焯水后的油菜花,配上“妈妈牌”的凉拌料,花的香、家的味道,在舌尖起舞。还有那许多让人叫不出名字的野菜、树发的新芽、墙角的绿藤……鲜嫩的汁水在口腔里迸发,让人仿佛在一瞬间就看到了花开的样子、听到了草长的声音。小小的老电视里,放着饭点专属的枝江味儿的“八卦”,楠管一敲,嗓一开,熟悉的乡音,平凡的家常,灵动的表情,是枝江味儿的饭间文化,是平凡中传出的绝响。平凡的餐桌上,扎着麻花辫儿的小姑娘一边满眼惊奇地听着楠管传承人讲的些“奇闻异事”,一边毫不耽误地品着满桌的春味儿。旁边的母亲则是喜欢听些个楠管里的家长里短,对面吃完了饭、正品着茶的父亲则是敲着扶手,闭着眼,摇头晃脑地吟,若扰了母女俩,还会惹来母亲那落到肩上的“轻抚”。
夏季的枝江是水果味儿的。
“万亩桃花园”,春赏花、夏吃果,即使你避开了它的春,也定然避不开它的夏。那里的桃,粉里透红、圆润多汁,像年画里娃娃的脸。桃,可祝寿,可辟邪,可表情。对枝江人来说,没有品到桃的夏天是算不得完整的。
“到了白云飘落的地方,就到了梨花棉花的海洋。”枝江百里洲的砂梨,是当地一大特色,夏日的风,把阳光吹落,小心地、均匀地裹满每一颗梨。这梨,也就有了阳光的色泽、阳光的味道。一口咬下去,汁水飞溅,霎时,阳光的清甜在唇齿间弥漫,回味悠长。
“爷爷牌”的西瓜,也是夏日的“常客”,只需用刀轻轻切出一道口子,便宛如是大坝决了堤,雪峰滑了坡。那瓜皮,便顺着切开的口子,蜿蜒着自行裂成了两半,啃上一口,直甜到心窝窝里,便是冰棍儿,也不稀罕了。每年夏天,瓜果刚熟的时候,总会有个戴着草帽,笑得慈祥的爷爷,牵着个小姑娘顺着松树林,一路往林子另一头靠鱼塘的老房子走去。她去吃瓜、去乘凉,去看爷爷编小虫子,去听奶奶唱专属于孙女儿的小曲儿……秋季的枝江满是丰收的味道。每当橘子成熟的时节,灯笼挂满枝头,总会有那些个满怀雄心壮志的少年人,赞叹着橘子的甜,感叹着自己将来若出了名定要写一篇专属于枝江的《橘颂》。到了农忙暂歇、菊花盛开的时候,闲下来的大人,会带着孩子摘下最灿烂的秋菊,去祭拜烈士长眠之地,待离去时,总有些怀揣着敬意看完壁画的孩子们留下的甜到人眼热的橘子……安福寺的徐家花屋,我去过的。下午,空气里还带着秋日雨后泥土的气息,黑沉的大门,带着历史的厚重,守卫着当年的遗址。房前的树站得笔直,水边芭蕉苍绿,青竹茂密,仿若当年英烈们的顽强意志,不屈服,不褪色……房屋旁边,走过新铺的石子路,就是纪念碑。碑前放满了新鲜的菊花,花上沾着雨水,在风中摇曳,像是当年的战士走着一条孤勇的路,不回头、不退缩,但身边都是同行者。碑上刻着当年的英烈名单,围墙上画着他们当年的事迹。我们每年都会来,带几个树上新摘的、长得最好的橘子,他们让我们看见了和平安宁,我也想让他们看看幸福美好。
冬季的枝江是饭菜香混杂着酒香的。江水流出来的城市,有好土、有好水,粮食自然长得好。有好粮食,加上好水,再配上传承下来的好手艺,这酿出的酒自然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大年三十的前几天,家家户户都会备好新鲜的年猪肉,一部分冷冻,一部分烟熏,可以吃上一整年。新鲜的肉,配上自家鱼塘里养的鱼,经过一系列的制作程序,就成了乾隆口中的“食鱼不见鱼,可人百合糕”。有了这道头菜,再配上早酒惯吃的蒸菜,配上这一年来田地里收获的美食,大年三十团圆饭的菜也就大致齐活了。满桌佳肴,配上“枝江大曲”,这个年也就美满得很。我是我们家出了名的“稀饭客”,奶奶总会提前用柴火灶帮我熬好,熬出油来,守岁的时候喝上两碗,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时,山林中的灯一盏盏点亮,一簇簇烟火在夜空绽放。那花,像是天上的流星拼凑的,连起家乡与远方,未归人也可从中获得些许蕴藉。它也仿若连起这个世界与另一个世界,这门前的一张张笑颜,那山间的一盏盏明灯,都在花里找到了欢喜与安宁……烟火灿烂,待它散去,一年也就在大家的盼望中开始了……
(作者系2020级汉语言文学(师范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