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蛰，曲阜。风乎舞雩

桃始华。

仓庚鸣，鹰化鸠。万物出乎震，

虫豸和玄鸟倒乾坤。

铁犁从不停歇，浮生删繁就简：

熟牛皮的绳断了，泄了一地轰隆隆的朝夕，

没有人要。

请随时准备，掉进龟骨竹卷那一秒钟漆黑的裂纹。

车辙呻吟着，在湿濡的土地上留下忆念的斑泽。

幽深的洞穴里，

埋着一段茹毛饮血的过往、

一截司母戊鼎的流光。

他枕着困窘，颠簸到下一个国度。

风的暴政下，消遣春鞭煽打多年来落灰的暗阖。

素衣麑裘被抵在寂寞里，犹如遭到损毁的翅膀竭力扬起。

九十九卷古老经书中安眠九十九个不朽的梦，

狐貉之厚以居，必有寝衣，

来兜住所有星屑。

2、清明，汴梁。万年芳树

小丫头煎茶。碎、碾、萝、点，

冰裂纹里搅白芽撕两页陆羽圣典，漫借后主一池春水

佐上青团与蒿饼

香炉倒后寺庙蜷缩。圆柚，换你佛手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姑射真人骑一朵绿，悠然吟《庄子》，

踏过卧水飞虹，那厢勾栏瓦肆：

花豹迎空啸，车马御街、高塔峻宇

胭脂街滚下彩色花球，暗藏危险的眼钩，

飞到龙亭湖，旋成生命中一道美丽回锋。

桥下漂泊单相思的芭蕉叶——为它勾皴渔网：

从惊涛拍岸到水面清圆，

打捞长短句中痴、嗔、悲、喜。

天边有个欲说还休的银纺轮，

在那无辜的光晕里想触碰就得缩回手。

不然指尖会被绣花针刺出红豆，

忧愁地玲珑。

远古的皇帝打坐在酒心宋朝里……

绢纸上画家建起袖珍园林，

上河图是一副历史的框景。

3、秋分，北京。烛照寰宇

我们该朝哪里奔跑？当生命枯槁、朝成暮毁，

人间瘦了一半。

乌云哭倒，全世界的悲剧一字排开，

猩红色泪水淌进长江、黄河与海。

郁达夫被永寂墨色污染的 Golden Days

古城楼被炮轰为残月，

太平洋倒扣过来，成了夜。

北国秋天，消失了良田与麦尖

看来屈辱会板结。

为庇护手植的一切，我仍坚持张扬帷幔，

在无名冢上举起一面不屈的旗帜。

你知道他们只在膝行时步调一致。一旦奔跑，

我们就形单影只。

矛风箭雨、侠林义海……有人说英雄俱往矣

而我不相信。既有前仆，岂无后继？

我骨头是比较硬的那一种，我有最忠诚的血与肉。

今天五四，明天七七，后天一二九

我愿意在每一个黎明前死去！

只要胜利，只要真理苦药渣和鸦片床的烟氲在一起……

然后摇落的桂花厚葬所有秘密。

原来，永眠的被子是一整个秋天的重量。

朋友，同志

我已不再长大

而你从不孤绝若日后还有好梦——

请恕我难远送

4、小寒，台北。万水千山岛屿没有冬天。劈开的桃花心木

烤化沁凉的季风。

用一种温吞和无言，把人拒绝。

阳明山上落了点小雪。国文教师讲契丹人生啖鹿肉的故事时，

遥遥地望见红牙板和铜琵琶的背影。

它们从未预料《寒食帖》漂洋过海的际遇，

而那男孩却已透过她耳后的血管

看透命运的红线。

他从八朝古都来，

写的每个字都比她少上几画。

雾凇沆砀，一尾脆生生的桑叶被他折取

最终怯怯游到她掌心

薄薄的冰，一面叫千山、一面叫万水

攥紧古老的乡思。叶脉贴合她的掌纹，

自东南角开始碎裂

她又一次感到那种透明的疼痛。

上一次，是见老兵佝偻着翻找出生证

棺材随时降落，骨头里的闪电松懈下来

——战士往往死于他自己的块垒

不像他最爱的袍泽，

二十岁起就睡进永恒的初雪日。

他盘算要相逢，可能还得再等很多个四季。

但听说海峡那边，

就有春天。谈到这里，父亲韶色的眼晃过苍翠的孔雀石，

操山东话，寻找自己的声音，

“可不，一霎儿惊蛰！”

桃始华。

（作者系 2020 级汉语言文学（国家基地班）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