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悄悄地擦黑了,老梨树上的夜虫缓慢而有节律地鸣叫,清凉的风一阵阵吹来,叶片刮擦碰撞,发出声响。路灯周围不时快速地掠过几点黑影,光线昏黄,最适合聚坐闲谈。靠着墙边放有几块厚石板,墙上刚好多镶了一块直立石板的位置,是留给腰不好的华爷爷的。家里种了很多桑树的婆婆,大家叫“阿桑婆婆”的,常坐在靠边的位置。拥有一片莲雾园子的“莲婶子”,作为村子里消息最灵通的人,俨然属于中间的席位。而小芽的奶奶和众爷爷阿婆,则根据对话题的感兴趣程度,随机坐在一块石板上。小芽坐在小板凳上,靠着奶奶,手里拿着午后摘的狗尾巴草,在泥地上戳戳画画。夏夜的风总是最惬意、最催人入眠的,耳边是婶婶阿婆们唧唧哝哝的聊天声音,奶奶又用蒲扇轻轻地扇风,小芽把头枕在奶奶腿上,渐渐地入了梦境。待昏昏沉沉不知道睡了几遭,夜虫不似之前那么喧闹,当天的聚会结束,奶奶把小芽背起来,众人也各自散去。
小芽的周围邻居有好几个孩子,白天时,大伙常常聚在一起玩耍,孩子们在快比人还要高的紫云英里穿梭奔跑,比赛爬上老梨树,探索周边一片用来放养鸡鸭的竹林。有一天,孩子群中的一个叫夭夭的小女孩,告诉大家她要跟爸爸妈妈去城里上学了。临别,她送给每人一个自制的串着桃核的手绳,说留给大家做纪念,希望大家不要忘记她。握着手绳,看着大巴从村口愈开愈远,白色且刺眼的阳光下,阵阵尘土飞扬。小芽问孩子群里年龄最大的哥哥,“有了纪念就一定不会忘记了,是这样的吗?”哥哥点点头,说应该是吧。小小的脑袋装不住忧愁,小芽仍是一天天地和小伙伴们开心玩耍,漫山遍野地奔跑。但是在正午,家家户户闭门睡午觉的时候,坐在小巷的背阴处,转着手中的小小桃核,小芽还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的感觉。
“再高一点儿!左边,左边!”孩子们拿着钩子,钻在茂盛的龙眼树枝叶中,折下一串串令人喜悦的果实。小芽把草帽倒过来,在地上一颗颗地拾起掉落的龙眼,很快装了满满一兜。经历了一番枝叶中的寻宝之后,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往回走。阿桑婆婆恰巧从菜园子里出来,背篓里载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臂弯里的小菜篮也装了满满的紫红水灵的桑葚,光是看着,感觉酸酸甜甜的汁水已经在口腔里弥漫开了。婆婆看到孩子们,眉眼间立即绽开了笑意,招呼大家去她家里吃桑葚。于是吵吵闹闹的大部队又开进到阿桑婆婆家里,到水井周围。婆婆在木盆里舀上几勺清凉的泉水,把篮里的桑葚尽数倒在盆中,阳光在水里跳动,波光粼粼,颗颗饱满的桑葚像宝石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洗好桑葚,婆婆招呼大家伙洗净了手,随便吃。孩子们闲不住,边吃又边追跑起来,天井、小院、房前屋后,一派欢声笑语。
但就是在这一个夏天、一个秋天过去之后,村子里付爷爷家的门却再也没有打开。小芽只记得每天早上起床时,都会看到付爷爷在认真地打扫自家屋前,他看到小芽总是热情地打招呼,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家的屋前不再有扫帚划过尘土后留下的细细划痕了。大人们说他生病了,住进医院里,他的家人搬到了镇上,然后好久好久再没提起过这个话题。小芽每次经过他们家,都会想起之前和小伙伴们进去玩的场景,付爷爷总是乐呵呵地笑着,让他们坐,又从房间的箩筐里拿出好多好多好吃的。
往后,老梨树经历几番枯荣交替,却也慢慢地失去了生命力,最后竟变为一个枯黑腐朽的树桩。夏夜的聚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便终断了,因为听众已渐渐凑不齐了。小芽也不再是那一个只比紫云英高一个头的小姑娘了,她也去到城里面上学,夭夭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年了。莲婶子早已不再种莲雾,她的果园承包给了别人做养鸡场,阿桑婆婆只能做很少很少的农活了,常见她搬个小凳就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半天。路过那棵龙眼树,站起来就能轻轻松松够到果实的小芽,发觉这果实核大而不甜,远不及街上卖的那么好吃。从一户户家门口路过,听着里面静悄悄地,当年的孩子们长大了,年少的故事不再有续集,桃核手绳不知道遗落在哪个角落,四周景物也早已变迁。
再往前走,小村庄里的故事被放在脑后,熟悉的音容笑貌停留在好久好久以前。偶然想起,也带上了老照片泛黄的色彩,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名为纪念的一段时光。当年没有明白的一些道理,放到如今,好像也失去了追问的勇气。
(作者系2023级新闻传播学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