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地又走进那个梦里,十八岁的天空是蔚蓝色的,喜鹊在摇曳的枝条间蹦蹦跳跳,安静的空教室灌满了初夏燥热的风,时间的间隙里,我与未来打了个照面。
我的青春是安静的,既不特殊,也不轰轰烈烈,缄默的我和思绪,被泡在咸涩的海风里。那是一条平整的海岸线,从视线的左边一直延伸到右边,干干净净,一览无余。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涌过来,自在奔腾,却拍碎在消波块上,甚至没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在我看着规律的海浪时,身边坐着的是我的母亲,她专注地用手机一直记录海水的运动。尽管我猜画面甚至没对齐水平线,但她脸庞上却浮露出幸福的微笑。我觉得她应该是体会到了自己喜欢的简单的快乐。
而我太着急了,一直在寻找,注意力被这样那样的事情分散,耳畔嘈杂的声音像一大片乌云盖在我的心上,我根本听不清楚内心的声音。我不明白同一个公式为什么别人就能准确地灵活运用,同一道问答题他们写的就贴近标准答案,他们好像做任何事总是得心应手的。而我读了一样的书,背记了同样的知识点,但是最后的那张白纸条上黑色的数字只能说凭运气。那份苦涩的心情就像一杯清茶,嘴里尝了一口,凉意却在心里百转千回。我总是喜欢傍晚的时候去往暮色最快低垂的那处走廊,廊外是高大绿密的树林,有悠长的鸟啼和柔婉的钢琴声。我知道经历不能被抹去,却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于是“接受磨炼”“否极泰来”“体验即是成长”之类的话术会在那一段时间被我反复用来安慰自己。
又是夏天了,恰恰好又是毕业季。那一年接受最终成绩单的种种细节我大多已经忘却了,提及高中,所谓不甘、执拗、孤独好像也随着那片海浪流散到遥远的天边。那一场暴雨,仿佛终于消亡,转而迎来了一个永远不会磨灭的晴天。有时候浏览高中同学的朋友圈,看着他们已经融入了新的生活,我虽能从他们身上辨别出一些从前的影子,却也实在是一个新的角色。没有人会来过问你从前是什么样子的了,大家短暂地相聚,又因为各种缘由各奔东西。我在一个新的地方扮演着一个新的角色,好像可以慢下来好好地了解自己,与不同的人的不同方面接触,是的,我在进行自己的主角游戏。
总是觉得回忆是自己写给自己的一部电影剧本,挑选了喜爱的部分重新剪辑组合,不同的心情都是不同颜色的幕布,回忆是送给后来的自己的一份礼物。我的世界很小,可能因为积累的杂言碎语而濒临崩塌;我的世界也很大,装载着五彩斑斓的使我感受到幸福的瞬间。从前没有电子设备,就只能用眼睛记录下喜欢的事物。花坛里新开的粉红月季、一朵蓬松的浓白积雨云、满溢绿色的落地窗,甚至是偶然落在肩头的黄叶、水坑里倒映的蓝天白云,都是我珍藏的贴画。那些夜晚在无人的楼道里独自背书的时光,热得不透一丝凉风的空气和飞舞的蚊虫,周遭的景物慢慢褪成一片淡黄的旧纸,彼时的身影像是一抹黑灰的剪影。我常常在傍晚拉着一口沉重的行李箱奔往学校,路旁繁盛的紫荆花和苹果型叶片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摆,我尽管着急,却好像受到了一种礼遇,心上十分欢喜。
自认为是一个恋旧的人,于是对在课桌上贴的小小鼓励纸片、与同桌互传的小诗、即兴素描的窗外风景、教师的赞许批语等等,都不舍得丢弃,而是装在一只结实的藤箱里,藏在了衣柜底层。对于以前的朋友,虽然半年见一次面,平时就在微信聊天框里简单联络,却觉得格外亲切。也许是因为那一段特别的岁月,面临着风险与挑战,她们给予了我不求回报的真诚的帮助和温暖的陪伴。毕业那天我们五人在一家书吧拍了三年来唯一一张合照,彼此都还是最青春的样子,后来我在异地感受到人情冷暖的时候,格外怀念以往亲切的朋友和时光。
至今没有问任何人对高中时期的我是什么印象,也许是沉默而不爱笑的,也许是喜欢独自在课间拿了本什么小说就快步走到图书馆去的,也许是外貌和成绩都平平无奇的。从来没有机会问这个话题,并且自己觉得个人的印象都在班级合照里慢慢淡去。平静的三秦时光,好像去除十八岁这个极具联想性的话题就变得像一杯白开水一样乏味,但这确确实实的,是我不可复刻和重返的青春。
睁眼,我在刚刚洗晒好的蓝色格纹床褥上醒来,思绪停在白日梦浅色的胶片画面里不愿离开。就像看了一场电影,明知到了尾声,却还没有做好告别。这个时节,凤凰花又开放了,鲜红耀目的花树下,我为所有情绪画上了句号。
(作者系2023级新闻传播学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