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悦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的关系总是很好,高中两年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第一年的时候,她从我身边经过,我对她颇有印象。人生的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交集会在哪里发生,而有些看似很近的关系,却最终走向了分离。
我很爱写作,尽管写得并不太华丽,却依然孜孜不倦笔耕不辍地写着。刚开始的时候,绞尽脑汁一个下午,配着听不进去的轻音乐,可以连发好几个小时的呆;有时是在晚自习时,缱绻的冷光灯打在桌面,我早早把作业在课间抓紧写好,怀着暗暗的激动,把手边的本子换成在小卖部随手买的空白本。高中的记忆总是很漫长,透着不明亮的冷色调,我在那本空白本上写写画画,写夸父其实是鲜为人知的反派角色,写遥不可及的感情,写很多封寄给世界的信,写小说里被拯救的自己。我写啊写,身体早已飞出了火柴盒般的教室。收到自己获得人生中第一个大奖的消息时,还是在那间冷色调的小教室里,我的手抖得厉害,捂不住的激动和迷茫像一张薄而大的宣纸,落在琴键上,凹凸不平,随机点印成轻巧的音符,一阵一阵在我的心里荡开无声的涟漪。
后来我下课了给妈妈打电话,挂了电话后我还是愣了很久,望着对面持续绽放的烟花,我突然在晚风里默默地流泪,好像一个成绩平平的小孩突然拿了第一,有努力,也有运气。淑悦经过的时候,我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她总是我文章的读者,即使写得并不出众,她也依然会坚持读一读。后来她对我说了很多鼓励的话,我也更加坚定了继续写一写的想法,就当是给我的世界里增添些什么吧。
但幸运之神也并不是经常眷顾我。2023年我高考,很平常的一个夏夜,记不清是晚自习的哪一节课,我在班主任办公室打印我人生中第二篇小说,准备第二天寄给上海作家协会。
新概念作文大赛总是很难得奖,我把它的难度排在高中竞赛的top1。指导老师说,大赛作文最好写三千字以上的小说,那样获奖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洋洋洒洒又绞尽脑汁,写了第一年又写第二年,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上协的回信。那是我的第三年,也是我的最后一年,办公室的打印机我不太会用,印出来的格式总是错乱,印了很多无用的版本,就和我杳无音信的前两年一样。淑悦进来撞见我,一边帮我研究打印机,一边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参赛的小说,要看吗。她说好,然后我把手上的那一版给了她。小说不特别,没有意想不到的结局和余韵悠长的结尾,情节不跌宕也不起伏,但确是我想追寻的笔下的真善美。那个时候我在想,我的小说普普通通,如果获奖很难,那就在沉没之前,让它被更多人看到吧。后来淑悦先走,我整理好正确的打印稿回到位置上复习,桌子上却丢来一个平板,上面绿色的笔记,不是很工整,但密密麻麻一段话:
“写得好好,最后一段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都很喜欢这样的文章,看完觉得好温暖好感动啊。”
后来,新概念作文大赛都被我们遗忘在脑后,成为我们的过去式。我还是照常念书、学习,有空时写点东西,人生的主旋律还是和忽上忽下的成绩作斗争,然后迎来高考,交自己的那份答卷。那个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去何方,不知道光锥之外有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我们。毕了业,我们去了各自的远方,按部就班地上大学,我去湖北,淑悦去云南。很久不联系的人生里,我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好像彼此的交集也已经过去。不变的是我依然在空闲的时间写作,有时灵感爆发也能上些推文,那些激动紧张的心情也不比当年少半分。而她也因为性格和能力担任了重要的职位。云南的天气和湖北的不一样,让人感觉连月亮都不像同一个世界里的。我们就这样守着各自的天空,迎接彼此不同却相似的生活。忽然有一天,她发了一条朋友圈,那是一场盛大的日出,定位在大理的龙龛码头,码头的水波荡漾,被湖面照射成桔红色。那时我又想起,遥远的一年前,我的小说里,那个平凡的夏夜,我给她看我人生的第二篇小说,主人公失意落寞,误打误撞去龙龛码头散心,然后在大理找他的初心和梦想。
龙龛码头是我当时在地图上找的,淑悦也早就忘记了小说里这个地点。
但她走出了小说,替我看到了。
寄出稿件的那三年,命运没有继续发生的交点,都在这一刻有了回音。
(作者系2023级国际事务与国际关系专业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