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见你，是我第一次哭时，那时的我还未睁眼，就落入了你的怀抱。

第二次遇见你，是我断奶的时候，你从母亲的怀抱里接过我，这是我和母亲第一次分开，我在你的怀里哭着，母亲在父亲的怀里哭着。我在你身边待了一个月。虽然那时的我根本记不住东西，但你还是会抱着我在院子里闲逛，带我看圈里的猪，牵起我的手触碰刚有花苞的西瓜苗。然后为了哄我开心，将我放在沙发上，笨拙地找着电视里的动画片。

第三次遇见你，是我蹒跚学步时，撞到了家里汽修店的电瓶，鼻子磕碰出了一个大口子，你在医院狠狠骂了爸爸妈妈，那是我第一次见你生气，也是唯一一次。

这些事我都不记得了，只能从爸爸妈妈的口中了解。

“小远”，这是我印象中你第一次喊我的名字。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次，爸妈太忙你来带我。你搬来凳子坐着，看着我在店门口的水泥地上跑来跑去。我一不留神踩着地上的沙子滑倒了，我当时哭着怪你。

“都怪你没有把店门口的沙子扫干净才让我摔倒，坏奶奶。”

你笑着抱起我，给我擦拭腿上的伤口，你从没怪罪过我的无理取闹。

等我哭得差不多，你抱着我蹲在摔倒的地方，牵着我的手拍向地面。

“都怪它，把我们的小远摔疼了。”哄好我，你在里屋找好动画片把我放在床上，一个人默默去把门口的沙子扫干净，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在店门口摔过跤。

等上了小学，我对电子琴感兴趣，学了一年多，得在家里买一台，一千元，农民出身的你，得种很多地，攒很久的钱。但是为了我，你二话不说把钱塞给母亲，让她给我买个最好的。

长大一些后，你就很少来家里照顾我了。父亲每周都会带我去看你，你每次都想留下我，可是我是极其黏着母亲的，一个月也不会留下几次。就算你掏出走了很久去小卖部买的零食，找出我喜欢看的动画片，每到晚上，我都会哭着喊我要回家，我拿着你的按键手机，找着母亲的电话号码，流着泪给她发消息。你什么也不说，看着我侧过去的身影，轻轻抚摸我的头，那时，你在想什么呢？

每次，在我住下的第二天一早，你都会悄悄早起给我准备早餐，把我的衣服放在你睡过留有余温的地方。在这里，我从没穿过一件冰冷的衣服。

院里的那头猪，你总会拿最好的粮食喂它，不是为了卖个高价，只是为了在过年时找村里人宰好，分出最好的肉让我带回家吃。我记忆最深的是红烧猪尾，自从你走后，我再也没吃过。

上了初中后，我学业越来越忙，别说住在你家，去的次数都减少了很多，可是进门的桌台上依旧一直放着我爱吃的糖。

父亲在团部为你们老两口买了新房，我一有空就去帮忙铲地上的腻子，那天夜里铲完已经很晚了，父亲开车回去的路上我很不安，总想去看你一眼，可惜最后话也没有说出口。于是，你和我生了第一次气，你不要我了。

回家后，父亲接到电话立马走了，随后母亲收拾好东西把我放在朋友家紧接着也离开了。我只知道是你出事了，那一整晚我都没睡好，我祈祷你一定不要出事，可是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倒霉的人。

第二天，坐在车里，我听说了你去世的消息，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我不敢哭出声，我怕你听见。我想他们一定是在逗我玩，可是谁又会拿生死来开玩笑呢？车最终还是停在了殡仪馆门口，我看着萎靡的父亲和哭肿眼睛的母亲，我的心好像都无法跳动了，母亲把我摁进了她的怀抱，我从她臂弯下看见了安静地躺在那里的你。

我不敢再看你，只坐在门口按照母亲教的方法叠着纸钱。可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拉着妈妈的手去看你。

那是我见你的最后一面，正如我们初遇时一样，只不过闭着眼的人从我变成了你。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没有人告诉我该如何面对死亡，可我不得不接受这件事情，前几天还鲜活的你，就这么离开了。虽然我一直知道你前半生劳累，身上有不少疾病，但我不相信它们能让你离开。大人说你走的时候是睡着的，没有什么痛苦，可是我好痛苦，我的心像一团揉皱的纸，在以后的人生里，每想起你一次，心就颤动一次。

你走后，大人都装作坚强，若无其事地生活，于是我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假装无事发生，可是我看见家里的琴就会想起你，所以你离开以后我再也没碰过琴，母亲为了防止落灰，一直拿布盖着，那块布我越看越刺眼，看见它我就会想起你最后的模样。

在你离开后的每一个日子，我都像被泡在潮湿的雨季，再也不会有人为我撑伞，我受到的任何委屈都无处倾诉，没有人会无理由地偏向我，将我搂进怀抱，轻声喊我小远，我只能躲在被窝里，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想着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十几年过去，我从未梦见你。是因为你知道我怕鬼，所以一次都没有来梦里见我，还是你在怪我那晚没说出口要去你那里看看呢？我一直在后悔，为什么躺在你怀中时要哭着喊回家，明明在你走了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后来每次去看你，你就藏在土堆里，我看着母亲对着你说话，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受过的委屈，我的喜悦，我都想与你分享。但是我从未开口，因为我怕我张开口，泪水也会跟着像洪水决堤一般出来。所以你不要怪我，我真的一直都很想你。

小远，我多希望你再这么唤我一次。

（作者系2024级化学类专业学生）